2022年11月14日，日常监视俄罗斯海军活动的日本防卫厅发布公告称，俄太平洋舰队旗舰“瓦良格”号导弹巡洋舰在“特里巴特斯海军上将”号大型反潜舰及3艘辅助舰伴随下，在11月13日经巴士海峡进入东海，准备返回母港符拉迪沃斯托克。这则日常报告看似平淡无奇，但结合之前的监视情况就大有文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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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增援空手还

根据此前的监视报告，以上述2艘俄军主力舰为核心的特遣舰队于2021年12月29日通过对马海峡南下前往印度洋，沿途停靠印度科钦、伊朗恰巴哈尔等多个港口，最终在2022年2月2日通过苏伊士运河进入地中海，并在那里停留了9个月，直到今年10月才踏上归途。

■日本防卫厅关于俄军“瓦良格”号编队在2021年12月和2022年11月的航行动向报告。

无独有偶，俄北方舰队“乌斯季诺夫元帅”号导弹巡洋舰、“库拉科夫海军中将”号大型反潜舰、“卡萨托诺夫海军上将”号护卫舰和“维亚济马”号舰队油船于2022年2月7日抵达地中海，与“瓦良格”号编队同样逗留了数月之久，直到8月间才向母港北莫尔斯克返航。

值得注意的是，“瓦良格”和“乌斯季诺夫”号恰好是黑海舰队旗舰“莫斯科”号的姊妹舰，而“特里巴特斯”、“库拉科夫”号也是俄罗斯海军的一等主力。

■俄罗斯海军“乌斯季诺夫元帅”号导弹巡洋舰，隶属于俄北方舰队。

在俄乌冲突爆发前夕，俄海军不远万里将几艘主力舰集中调往地中海显然颇具深意，至少存在两个目的：一是监视在地中海的北约海军力量，防止其从海上介入即将发生的俄乌冲突；二是在必要时进入黑海支援黑海舰队作战。

第一个目的应该是算是达成了，但是第二个目的却完全落空了，特别是在黑海舰队旗舰“莫斯科”号被击沉，母港塞瓦斯托波尔遇袭后，上述主力舰未能驰援殊为可惜。

■2022年4月13日，俄黑海舰队旗舰“莫斯科”号遭导弹袭击遭遇重创。

如果3艘光荣级齐聚黑海，外加2艘无畏级大型反潜舰，将使黑海舰队的实力倍增，可以更有力地掌控黑海制海权。

然而，阻止这一图景实现的原因非常简单明了，因为土耳其根据1936年签订的《蒙特勒海峡制度公约》（以下简称《蒙特勒公约》），对俄军战舰关闭了连接黑海和地中海的咽喉要道——博斯普鲁斯海峡与达达尼尔海峡（以下统称黑海海峡），使得俄军主力舰队在地中海上流浪了几个月也只能干着急没法子，最后不得不打道回府。

这份条约为何有如此威力，连俄罗斯也不敢违拗？这就说来话长了。

■俄罗斯海军“特里巴特斯海军上将”号大型反潜舰，隶属于俄太平洋舰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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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略通道争议多

位于黑海和地中海之间的黑海海峡（包括博斯普鲁斯海峡、达达尼尔海峡及两者之间的马尔马拉海）自古以来就是战略咽喉，当年波斯大军就是由此渡过海峡侵掠希腊，而盛极一时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首都就在海峡一侧的君士坦丁堡。

■博斯普鲁斯海峡和达达尼尔海峡是连接黑海与地中海的咽喉要道。

近代以来，随着沙皇俄国占领了黑海北岸，黑海海峡就成为俄黑海舰队前出地中海乃至大西洋的唯一通道，战略价值更为凸显。一战结束后，沙俄帝国和奥斯曼帝国均告解体，以英法为首的西方列强趁势染指黑海海峡的控制权，在1923年与土耳其签署的《洛桑条约》中规定，黑海海峡非军事化，由国际联盟管控，无论军舰民船均可自由通行，土耳其不得在海峡设防，更无权关闭海峡。

■1923年7月，土耳其与协约国在瑞士洛桑签署《洛桑条约》，由此失去了黑海海峡的控制权。

20世纪30年代中期，欧洲局势发生重大变化，法西斯党掌权的意大利在巴尔干地区积极扩张，武装占领了爱琴海的多个重要岛屿，令土耳其深感威胁。1936年3月纳粹德国公然违反《凡尔赛和约》，进入莱茵非军事区，一战后建立的欧洲国际秩序开始土崩瓦解。

在此背景下，土耳其于1936年4月向《洛桑条约》签约国发出照会，提议重新制定海峡公约，英法出于维护自身权益的需要，也赞同土耳其的主张。

1936年6月，除意大利之外的其他签约国以及苏联等国代表聚集瑞士蒙特勒，就黑海海峡问题展开磋商。

■位于瑞士蒙特勒的蒙特勒宫酒店，1936年蒙特勒会议的会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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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方博弈订新约

在会议上，苏联、英国和土耳其基于自身立场各自提出方案，苏联主张黑海沿岸国家无论军舰和民船都可自由通行，非黑海国家军舰应受限制，战时封锁海峡，任何船只不得通行。

英国主张所有国家都应享有平等的通过权利，战时也应自由通航，封锁海峡应得到国联多数批准。土耳其则力争收回海峡地区的主权和管辖权。

经过一个多月争论和妥协，与会各方在7月20日签订了《蒙特勒海峡制度公约》，确立了各国通过黑海海峡的新规则。

■1936年6月，各国代表在蒙特勒宫开会研究黑海海峡的通行规则。

《蒙特勒公约》规定，各国商船无论在和平时期还是战时都可以自由通过海峡；

和平时期黑海沿岸国家军舰可自由通过；

非黑海沿岸国家的军舰通过受限，具体规定如下：

任何时间同时通过海峡的军舰不得超过9艘，总吨位不得超过1.5万吨，超过10000吨的大型军舰不得通过，在黑海的军舰总吨位不得超过3万吨，逗留时间不得超过21天。在战时如土耳其为中立国，则交战国军舰不得通过，如土耳其为参战国，则由土耳其自行决定通行许可。

此外，任何外国军舰要通过海峡必须提前通知土耳其，黑海沿岸国家需提前8天，非黑海沿岸国家为15天。

《蒙特勒公约》为苏联开了后门，其和平时期大型战舰通过不受吨位限制，但护航舰艇不得超过2艘驱逐舰，战时可允许母港在黑海的苏军舰艇通过海峡返航。

■黑海海峡的通行航线，《蒙特勒公约》对各国的通行权利做了详细规定。

显而易见，《蒙特勒公约》的最大受益者是土耳其和苏联，土耳其重新夺回了海峡的控制权，苏联得到了和平时期的自由通行权并限制了西方海军进入黑海，而英法也达成了战时阻止苏联海军进入地中海的目的，正所谓各取所需。

值得注意的是，美国并非公约签署国，但也大体上遵守了公约规定。二战结束后，苏联曾企图废弃《蒙特勒公约》，迫使土耳其重新订约，将黑海海峡置于苏土共管之下，因西方的反对而未能实现。

时至今日，《蒙特勒公约》依然是国际上重要的海洋通行规则之一。

■2015年6月，美国海军“罗斯”号导弹驱逐舰通过博斯普鲁斯海峡驶离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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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福是祸两面看

2022年2月24日俄乌冲突爆发后，乌克兰政府在第一时间要求土耳其援引《蒙特勒公约》，对俄罗斯军舰关闭海峡，以阻止俄海军从地中海调集兵力进入黑海，而在2月间已经有6艘俄军战舰和1艘潜艇通过海峡进入黑海。

对于乌方的要求土耳其并未马上给予回应，虽然是北约成员国，但土耳其与俄罗斯关系微妙，力图在东西方之间左右逢源的土耳其并不打算立即冒犯俄罗斯。

■一艘俄罗斯海军的基洛级潜艇通过博斯普鲁斯海峡驶向黑海，背景中可见伊斯坦布尔的著名地标索菲亚大教堂。

在各方压力下，土耳其外交部长梅夫吕特·恰武什奥卢于2月27日宣布，土耳其政府已经认定俄罗斯的“特别军事行动”为战争行为，并将以透明的方式执行《蒙特勒公约》，同时对俄乌两国及北约国家海军关闭黑海海峡，但也表示依然遵循豁免条款，允许母港在黑海的俄军舰艇通过。

在2月27日到28日之间，有4艘俄军战舰申请通过海峡，其中3艘被土方依据公约条款驳回，因为它们的母港不在黑海沿岸。

远道而来的2艘光荣级巡洋舰也就此被拒之于黑海大门之外，等候数月未果后只能返航。

■土耳其外交部长梅夫吕特·恰武什奥卢，他在2月27日代表土耳其政府宣布执行《蒙特勒公约》。

不过，正所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俄军增援舰艇被拒对于黑海舰队而言确实是一个噩耗，但如果从战争发展趋势和俄海军的整体状况来看，土耳其的照章办事反而拯救了俄罗斯海军。

3艘光荣级巡洋舰是俄罗斯海军从前苏联海军继承的最重要的遗产之一，但是由于前苏联军工体系已支离破碎，加之常年经济困顿，俄 罗斯海军无力对其进行大规模改良升级，“莫斯科”号和2艘姊妹舰的战斗力远不像表面看来那么强大，已经无法适应高度信息化的现代海战。

既然乌克兰方面可以用反舰导弹搞沉“莫斯科”号，可以用无人机、无人艇袭扰俄军基地，那么“瓦良格”和“乌斯季诺夫”号恐怕也不见得能够避开乌军的明枪暗箭，况且连塞瓦斯托波尔港都不能保证百分之百安全。

■2022年10月29日，塞瓦斯托波尔海军基地遭遇乌军无人机、无人艇袭击，港内升起烟柱。

假设再有一艘巡洋舰或其他大型战舰被击沉击伤，或者被困在港内无法动弹，再或者从克里米亚退避三舍，逃之夭夭，无论哪种情况对于俄罗斯海军而言都相当难堪的。

如果一场俄乌冲突把俄罗斯海军水面舰艇的老本赔掉大半，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因此，《蒙特勒公约》阻止了俄军的增援，可谓黑海舰队的最大敌人，但从另一方面讲，这纸条约的存在也保住了俄罗斯海军最后的脸面。

■“瓦良格”号巡洋舰虽然未能进入黑海，但很可能因祸得福，逃过了乌克兰军队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