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迎春
我往镜子前一站,发现眼前并没有出现一个“高级的女人”,只出现一个“高级的格格巫”
曾经买过一条羊毛阔腿裤,穿上很飒,走路带风,可是到了洗的时候,发现相当难“伺候”——一说要干洗,吓得我捂紧了钱包;二说要手洗,我看看自己一沾洗衣液就开裂的手,感觉请回个大爷;三说一定要洗净晾干才能收起来,不然会长虫子,我想象虫子在衣服上大快朵颐、生儿育女的场景,不禁打了个寒战。
而且,它穿上好看,却不方便行动,走路摩擦力太大,上厕所还要小心翼翼地拎起裤角,不然很容易被踩在脚下。
由此,我对这条裤子下了个评语——“矫情”!
不过,这也怪不着羊毛裤。它被生产出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天性”;它被挂在商店里,也并没有恳求我把它买回家。是我不了解对方,单凭想象就一厢情愿地爱上了它;又在了解对方后始乱终弃,挑剔它“矫情”。说到底,矫情的不是它,是我自己。
想来,这种“矫情”的置衣之举,我不止做过一次。有一段时间,听信了穿搭宝典的“谗言”:高级的女人只穿黑、白、灰。于是,我买回一堆黑、白、灰的毛衣、裤子、大衣,把自己倒饬起来。结果我往镜子前一站,发现眼前并没有出现一个“高级的女人”,只出现一个“高级的格格巫”。从那以后,这堆价格不菲的黑、白、灰,就被我堆在了墙角落灰。
我还买过一堆相敬如宾的帽子。买的时候觉得很好看,想象自己这样穿那样搭,三下两下美美哒,结果,买回家去,我几乎一次也没有戴过。为什么呢?因为我——不爱戴帽子。作为一个从少女时代粗糙到中年的中性女士,我从来没有戴过帽子,夏天不戴,冬天也不戴,冬天刮大风的日子,我顶多把羽绒服的帽子往头上一扒拉,就勇敢地冲入了风雪中。因此,指望一顶帽子以它的美色引诱我改变陈年积习,这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由此又牵扯出一堆举案齐眉的丝巾、围巾、手套、毛衣链、高跟鞋……当初把它们纳入后宫的时候,我确实幻想过雨露均沾,天天宠幸。然而,很不幸,中性女士的后宫就是冷宫。它们等得红颜衰老,铁锈都长出来了,我也没穿戴过几次,只是每次见到好看的,还是忍不住要买回家。
因此,称它们为“矫情的衣饰”是不公平的,称它们为“被矫情的我冷落的衣饰”似乎更为贴切。
当我意识到这些衣饰的悲惨命运其实应该由我负责之后,我痛下决心不再“强抢民女”。逛街看到再漂亮的衣服,心头哪怕有几千只小蚂蚁在啃,我也会坚持先问自己几个问题:它们穿着舒服吗?你会每天早起十分钟认真穿搭吗?你愿意一星期至少手洗一次吗?问完这几个醍醐灌顶的问题后,我的灵魂之光,我的欲念之火,就会潮水一般退去、熄灭。
与“被矫情的我冷落的衣饰”相对的,则是与我朝夕相伴,毫不见外的几件衣服。有一条裤子,微喇造型,化纤材质,穿上也称不上太舒服,但胜在显瘦,厚薄适中,一年可以穿三季,黑色不显脏,皮实,手洗、机洗无不可。于是,我穿了将近十年,还是很喜欢它。我曾想再买一件类似的裤子将旧物淘汰了,但买来买去,我始终没有再遇到如此这般长在我心坎上的裤子,它在我衣柜里的王者地位至今仍不可撼动。
我还有一双“对勾”牌运动鞋,它也是我的宠儿。除了夏天最热的日子与冬天最冷的日子,一年有一半以上的时间,我都在穿它。它称不上漂亮,但十分舒服,走、跑、跳,一点都不累脚,我觉得我的行动自由有一半都是它赐予的。
我还有一条穿了多年的加绒裤子,它是我的“冬季伴侣”。在北京,冬天穿什么裤子我都觉得冷,只有这条裤子上身后,我感觉塞外的朔风被挡在了腿外面,一层舒服的暖意环绕在皮肤周围。因此,我也是“三嫌老丑(想)换蛾眉”,而始终不得。
这几件衣服在漫长的岁月中被穿得裹上了包浆,但就像多年的老友一样,穿得越久,它们越发舒服,令人越发难以割舍,只能一年又一年穿下去。
有时候,我也会反思一下自己,找找自己“偏心”的原因。这一找,我发现了,我穿衣服的核心诉求还停留在“舒服”的层面上,没有上升到“美感”层面。也是,早上通勤挤地铁,连立锥之地都没有,运动鞋对幸福感的提升肯定高过美美哒“恨天高”;中午争分夺秒在阳光下运动、散步,宽松舒适的化纤裤也比时尚累赘的羊毛裤更有价值;“光腿神器”很漂亮,可是对“怕冷星人”来说,远不如丑丑的加绒裤保暖熨帖……想来,衣服的“实用价值”比“审美价值”更贴近我的需求,因此,很多衣服美而被弃置,平凡而被珍视,也就有道理了。
最近几年,我买新衣服的数量越来越少,“断舍离”的衣服越来越多。一方面,是不想再贪多嚼不烂地祸害漂亮衣服;另一方面,也是越来越深刻地意识到没必要占有太多非必需的物质。
以前我就思考过被我弃置的这些衣服流向了哪里——想得美好一点,它们会来到比我更需要它们的边远地区的人们手里;想得晦暗一点,它们也许会变成垃圾颗粒,流向江河湖海,被鱼、虾吞进肚里,几经循环,再回到人们的餐桌上。也就是说,我的每一次不加节制的购物行为,最终都会变成环境灾难的推力,由此,我会离我真心热爱的青山绿水、诗情画意越来越远。
因而,现在我尽力秉持“非必要不购买”的置衣原则。有的衣服尽管年头久了,不漂亮了,只要舒服,我还是会穿着。有的衣服,看着漂亮,但我觉得并不必需,我就不再购买。包括孩子的衣服,我也并不件件都给她买新的,如果朋友送我一些旧衣服,我觉得合体,就会给她穿。比起华丽,现在的我更欣赏素朴;比起能拥有,现在的我更倾慕能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