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绘涛

很多人第一次见到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来一句：“啊，你是女的？”这种情况我见多了，于是毫不含糊地应一声：“嗯，我是女的！”对方倒有点尴尬了：“不好意思，看你的名字，我以为是男性。”我也回一声：“不要紧，不是你一个人这么认为。”于是，大家都笑了，尴尬的气氛也随之化解。

其实，我也一度对自己的名字不满意。“祝绘涛”，“祝”这姓氏本身就少见，再加上后面两个中性的字，难怪人家辨不出男女。我同学的名字多好听啊，什么梅啊，瑶啊，敏啊，静啊，多文秀，多女孩子气。偏偏我叫个“绘涛！”小时候，我大概八九岁吧，自我意识开始觉醒了，于是嚷嚷着要给自己改名儿。那个下午，认真地和母亲合计了半天，什么洁霜、小凌、雪儿，想了一大串，但最终没有一个满意的，最后，这改名之事也就不了了之。

父亲对这事很不以为然，他说，“你这名字好啊，绘，绘画的意思嘛，你的名字就是‘描绘生活的波涛’这个含义。”我的父亲是个物理老师，但却痴迷美术，画了不少油画，就连给我取名字时，也还念念不忘画画呢。顺便提一句，我哥哥叫“洪波”，那我的名字里有个“涛”字也顺理成章了，连起来就是“波涛”。别人的父亲，都给自己的孩子取名为平、康、健、帆什么的，因为他们都希望自己的儿女平安、健康、一帆风顺。我父亲倒好，给我们取“波涛”二字，他也没想一想，谁愿意自己的儿女生活中充满波涛呢？

我母亲大约也不喜欢这个名字，她从来没叫过，她只管我叫“二妹”，于是，我哥也这么叫我，我的同学也这么叫我，我的亲戚也这么叫我，除了我父亲坚持叫我“绘涛”外，我的名字基本被人遗忘了！只有我自己还没忘记，每次发了作业本，我都要端端正正写上“祝绘涛”三个字。可有一次，我闹了笑话，老师要求把得一百分的作业贴到教室后面的学习园地，我一时笔误，竟然把“绘”写成了“给”，一群同学围在那里看着，笑着，念着，对我指指点点。我羞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但后来，我却在羞耻之后生出一丝小小的欣喜：“看来同学们还是没忘记我的名字！”那时，我已经不愿意大家叫我“二妹”了，我希望他们堂堂正正叫我的名字。可他们习惯了，还是叫我“二妹”，有的甚至还叫我“二妹子”，我虽然感到难为情，但又不得不答应。

不过，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名字。在我十岁那年，父母工作调动，我们来到了城镇，在新的学校，没有人知道我的小名是“二妹”，同学们只知道我的大名，于是，我又做回了“祝绘涛”。这样，一直过了初中、高中。不料，在高考场上，我竟然碰见了我的小学同学，我还认得他，于是，我在身后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他一回头，也认出了我，高兴地大叫一声：“二妹！”全场皆惊，一个个都把诧异的目光投向我。我顿时尴尬万分，好在监考老师及时走进了教室，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

参加工作后，我还是嫌弃自己的名字，有一次，我自作聪明地把它改了，改成了“祝卉桃”三字。我颇为我的聪明洋洋自得，这三个字，与原来的名字发音相近，但看上去美多了，想一想，花卉中的桃花，那该是多美。而且我也生在三月，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很吻合嘛。我兴高采烈地把这个名字用了很久，直到有一天，管文档的干部把我叫去，虎着脸训了一顿：“你名字怎么能乱写？和户口一致吗？这样会给我们的工作带来麻烦的！”我自知理亏，申辩不得，只好又灰溜溜地把名字改了回来。

不过，后来我心理平衡了，因为我有两名女同事，居然一个叫“大兵”、一个叫“巨波”，看到这两名字，我不由偷着乐了，看来，今后被误认为是男性的，不止我一个了。现在想来，我应该感谢宿管老师，我虽然拥有这么一个名字，但从初中到大学，他们还从未把我安排进男生寝室。曾听说一个女生，就是因为名字太男性化，被安排到了男生寝室。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动过改名字的念头，甚至渐渐喜欢上了自己的名字，因为它独特，不会有人和我重名。的确，我的名字不完美，不秀气，不典雅，没女孩子味儿。但这名字也正如人生一样，谁的又完美呢？

我喜欢那些民国才女的名字，看，陆小曼、林徽因、萧红……多美的名字，可她们的人生，不同样有遗憾吗？

突然悟到父亲给我取“涛”字的用心了，谁的人生没有波涛？没有波涛的人生成其为人生吗？

接纳自己不完美的名字，就是接纳了不完美的自己。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