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威雪域天险——大清远征廓尔喀之战

从15世纪末期起,曾经一统尼泊尔地区的马拉王朝分裂为三个独立的王国。经过数百年的相互争斗,它们的力量都大为削弱,而在尼泊尔地区一直处于边缘地位的廓尔喀人则趁机起势,不断侵吞三国和其他小邦的地盘。到1774年时,著名的征服者廓尔喀王普利特维已经带领军队攻灭马拉世系的三个王国,并且臣服了数量众多的小邦国,重新在尼泊尔建立起统一的政权。这个尼泊尔国家疆域远大于现代的尼泊尔,是当时不折不扣的地区小强。他们的军队善于山地作战,经常在交战中让装备精良的英国东印度公司军队非常难堪。

1774年,征服王普利特维留下遗言忠告后继者,本国如同夹在中国与英国东印度公司这两块石头之间的芋头,应当采取防守态势以求自保。不过,这一建议并未得到遵循。其后的廓尔喀统治者在持续的扩张进程中频频攻扰西藏地区,首先激化了与清朝中国的矛盾,引爆了一场差点招致亡国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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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尼泊尔著名的征服者廓尔喀王普利特维

初期摩擦

普利特维死后,他的儿子普拉塔普继任,但只执政三年就随父亲而去。1777年,普利特维年仅两岁的孙子拉纳登位,曾遭到普拉塔普囚禁的幼主叔父巴哈杜尔趁机与王太后平分摄政之位。随后,巴哈杜尔在与太后的政争中败下阵来,被驱逐他地。不过王太后于1786年便去世,巴哈杜尔重回权力中枢。此人处理内外事务颇有才干,延续了普利特维启动的扩张势头,而他个人的野心也不断膨胀,因此渐渐偏离前者遗留下的忠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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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着传统服装的尼泊尔战士

西藏地区与尼泊尔地区的贸易历史相当久远,双方关系总体上维持了长期和平,但廓尔喀人的崛起打破了这份平静。藏地当时流行使用尼泊尔所铸钱币,廓尔喀人称霸后便改革币制,另外开铸新的货币。廓尔喀人认为,新币成色要好过旧币,因此双方应当按照1:2的比例进行兑换使用。然而,西藏地方高层并不买账,直接拒绝了这一要求。廓尔喀人极为不满,接着指责藏区不但在出售的食盐中掺土,而且任意加征贸易税,严重损害了本国的利益,两边的矛盾随之升级。

当然,单纯的贸易摩擦还不足以挑起廓尔喀人主动进攻的欲望,毕竟西藏背后还有清朝这个庞然大物。虽然廓尔喀人一副咄咄逼人的势头,战争的导火索却是西藏高层内部斗争的失利者点燃。1780年,六世班禅圆寂于北京,他进京途中曾获得了蒙古各部的丰厚供奉,入京后又接受了乾隆皇帝的大量财物赏赐。这些巨额遗产当时落入了班禅的同父异母之兄仲巴呼图克图掌中,他拒绝了班禅亲弟弟沙玛尔巴喇嘛的分割请求。沙玛尔巴一怒之下借机出走并长期逗留在廓尔喀境内,与掌权的王叔巴哈杜尔交往密切。前者极力向巴哈杜尔夸称班禅在后藏留下的财富,而且为了让巴哈杜尔敢放手去搏,还振振有词地保证清廷对西藏的统治只是个空架子,绝不会出兵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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廓尔喀人与藏人的一次交战

1788年6月,廓尔喀人果然出动军队进攻后藏地区的聂拉木、济咙和宗喀等地。此时的驻藏清军只有区区500多人,全都跟随驻藏大臣扎营前藏地区的拉萨,对解决后藏的紧急局势毫无用处。藏兵则完全是有警应召,无事回家的兵农合一体制,组织涣散、缺乏训练。于是,廓尔喀人非常轻松就拿下了这几块要地,并对其他地方展开围攻。时任驻藏大臣庆麟见势不妙,慌忙将七世班禅从日喀则的扎什伦布寺撤往拉萨,并向朝廷汇报情况。鉴于驻藏大臣的张皇失措,清廷随即派出理藩院侍郎巴忠担任钦差大臣赴藏,成都将军鄂辉、四川提督成德和松潘镇总兵张芝元带兵跟进。

“不战屈人”

巴忠刚进藏时尚能雷厉风行,代表皇帝严查处理了不仅渎职,而且私下默许八世达赖和西藏高层去跟廓尔喀议和的驻藏大臣,但是不久,他也走上了庆麟等人的老路。廓尔喀方面本来已经与藏区的议和代表接洽,又听闻清廷从内地派遣军队过来,便没有再坚持使用武力。廓军陆续从占领的地区撤走,并且准备继续谈判。巴忠经过进一步的调查,将西藏地方贵族定为挑起边衅的直接责任者,认为廓尔喀渴望正常贸易以及通过西藏向朝廷进贡。他向上报称,只要处罚有关人员,并接受廓尔喀入贡,事件最终可以和平解决。乾隆获悉后非常高兴,毕竟又是一桩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功绩,因此,他认可了寻求谈判的途径。

1789年,藏廓双方在济咙达成了协议。廓尔喀人不可能清楚大清朝那些官样文章的内容,但是清军到了边境后一直按兵不动,而且朝廷的代表居然认同廓方的申诉,他们自然就强硬起来。于是,廓尔喀人在和议中提出了若干不平等条款。比如,藏地每年交付1000个银元宝给廓方,尼泊尔商人可以去藏地贸易而藏人不得去尼泊尔地区贸易等等。西藏高层既得不到巴忠等人的强力支援,反而被时时催逼赶快签约了事,不得已之下接受了廓尔喀的条件,尽力争取到的仅仅是每年的赎金减为300个银元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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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2年清军两路进攻的方向示意

钦差大臣和统兵将领们考虑到赎金完全能由西藏高层自筹,两边的贸易事务也不会对内地有多大影响,轻易就同意了这个秘密协定。他们更关心的是如何赶紧脱离这苦寒之地,因为军队的后勤已非常吃力。西藏无法包办全部补给,必须从内地征集大批粮秣运来,而花费的成本是就地征措的10倍,代价相当昂贵。另一边,廓尔喀人收到第一笔款项后已经全数撤离,并且欣然派遣使节进贡。于是,首次清廓冲突就这么草草收场了。

冲突再起

完全不了解实际协定的乾隆封赏了办事官员们,还册封了廓尔喀的幼主和王叔。因为事情的“轻松”解决,藏地的军事防御仍旧没有得到重视。清军只是从拉萨和临近四川的哨卡抽出150多人驻防后藏,然后增加藏兵的数量并与绿营一起训练、巡防。和平的表面之下暗流涌动,廓尔喀人仍旧挂念着六世班禅的遗产,另一方面,藏区的财力薄弱,第一年的钱款勉强应付过去了,但难以为继。1791年,廓尔喀派人索求第二期赎金,藏区高层先后派出两批代表各携150个元宝去谈判,想彻底终止协议。结果,廓尔喀方面不仅不接受条件,还袭击俘虏了谈判代表及跟从人员,接着进攻聂拉木等要地,后藏脆弱的防务旋即又被击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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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廓战争的清军统帅福康安

这次战事爆发的信息传入北京,乾隆才意识到之前“不战屈人”的武功含有多大水分,他不得不采取比两年前更为有力的措施来挽回局面。首先,急召两广总督福康安进京商讨,并授予西藏事务的统帅职权,然后任命战功卓著的海兰察作为他的副手,以及调遣100名精锐侍卫跟随。军队主要从四川抽调屯练、土兵和绿营,其余部分由索伦兵、藏区绿营构成,预计集结超过13000人。

屡战屡胜

1792年6月底,在攻克藏区内廓尔喀人占据的一处小型工事后,清军决定分兵行动:福康安率领6000-7000人的主力队伍沿济咙方向发起进攻,成德则带领3000余人从聂拉木进发,作为牵制。虽然为了等待大军集结完毕已经耗去半年时间,给了对方加强防御的机会,但福康安还是信心满满。他通过先后派去廓尔喀境内的情报人员、尼泊尔其他部落的商人和廓尔喀俘虏获得了不少详细的信息,包括都城阳布(加德满都)的绘图。他还向与廓尔喀处于敌对状态的周边势力发去书信,要求合力围攻。不过,其他各方响应并不热烈,因为无法预计到清军能推进到哪一步,而不敢轻举妄动,只是保持观望。

清军攻克的小据点对廓尔喀人影响不大,后者除了加紧固守各个要隘之外,还有余力派遣小股队伍主动出击,力图迟滞敌人的推进。清军在消灭一支大约300余人的廓军分遣队后才行进到廓尔喀人重点把守的济咙官寨。这座寨子位于一处山岗之上,廓尔喀人绕寨子外围加砌了一道高约6-7米的石墙,石墙之外再摆放鹿角、尖桩等物。官寨四周还有其他遥相呼应的工事:临近河流的西北方向修筑了碉卡掩护取水地点,东北、东南方向各有一座碉卡拱卫,山下的喇嘛寺也被利用起来充当前沿据点。不过,看似完善的工事群难不倒兵力优势巨大的清军。福康安针对每一处防御阵地都派出了队伍,定于凌晨1点至3点间同时发动进攻,不给廓军互相支援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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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军头号悍将海兰察

6月28日清晨,清军很快就夺取了东南方向高地上的碉卡和山下的喇嘛寺。据守西北碉卡的廓军为了保护水源地,抵抗非常猛烈,福康安不得不将刚刚占领东南碉卡的部队调过来增援。直到清军的火炮将西北碉卡轰塌一角后,工事内的廓军才崩溃逃散。许多慌不择路的溃兵直接跳进河里,而没有落水的人则被等待已久的索伦骑兵追杀殆尽。东北方向的进攻同样艰难,虽然这座碉卡的顶部两层早已被清军扔的燃烧弹点着,但是里面的廓军可以退入底层放枪据守。底部砌垒的都是体型相当大的整块巨石,外部比较光滑,清军攀爬得极为吃力,同时还要面对廓军的射击,因此迟迟无法成功。及至傍晚时分,猛烈的火势蔓延到底部,使得碉卡内部坍塌,这个阵地才落入清军手中,而此时工事内已经烧的只剩两个活人了。

坚守官寨的廓军则凭借加筑的高大石墙已经击退了这一路清军的多次进攻。然而,外围的据点全部丢失,清军得以集结全军合围过来,廓军被迫退到官寨里面继续防御。清军在临河碉卡及东北碉卡所在的两处地方部署了火炮,集中轰击官寨的枪炮眼、瞭望孔,掩护架梯攀爬以及拆除石墙的部队。但是,直到当晚19点-21点间,清军仍未能攻进官寨。此时,雨越下越大,将士也疲乏至极,急需稍事休整。福康安却认为不应该给敌人任何喘息之机,继续催督进攻。鏖战至23点左右,清军才终于从东北面攻进官寨,随即大军全线涌入,将官寨彻底拿下。这次战斗福康安上报廓尔喀人阵亡647人,但不包括跳入河中和跌落悬崖的,被俘198人,清军损失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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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军与廓尔喀军交战图像

此时的廓尔喀人,不但要应对两路清军的进攻,还得提防其他蠢蠢欲动的敌对势力,很难再抽出大量兵力来增援前线,导致各个要隘据点几乎是独自面对围攻。虽然廓尔喀极力向英国东印度公司求援,但是后者除了忽悠廓方签了一个商约外,没有提供任何实质性帮助。因此,清军一路势如破竹,从1792年7月3日起至27日,接连夺取了热索桥、协布鲁、东觉山等据点,已经深入廓尔喀境内。廓方慌忙提起第一次议和,并送还一年前俘虏的西藏贵族以及绿营官兵。其中一名绿营兵供称,阳布(加德满都)城内现有守兵5000-6000人,其周边地区布防兵力约6000-7000人。这名俘虏在加德满都被关押了将近一年,只有议和阶段才出来观察到一些部署情况。虽然他提供的兵力数字未必准确,但也能反映出廓尔喀人将防御重点完全定在了都城一带,毕竟这个国家最多可能动员兵力20000余人。

功亏一篑

福康安针对议和提了几个条件,结果廓尔喀人再无回音,更没有主动撤军,于是他决定继续往加德满都方向发起进攻。也许是之前的战事进展过于顺利,福康安没有多重视那名从加德满都回来的士兵提供的敌军兵力情报,明知可能有上万名廓军防御加德满都,仍强行要以劣势兵力推进。当前的清军除去分防后路、阵亡、疾病、事故死亡的人,还有约6000人能参战。即便从四川方面陆续有援军赶赴边境,但他也不愿意等待了。接下来进攻噶勒拉、堆补木等几处零星防御阵地又取得了压倒性优势,然而,战无不胜的记录也就停止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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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军最后的作战

清军最后面对的是占据了集木集山与甲尔古拉山高处的廓军阵地,在绵亘数十里的山地上有好几十座防御工事。山脚下是一条河流,唯一能渡河的桥梁也被廓军南北两岸的工事围住,根本不是之前那些仅有寥寥数座工事的孤立据点可以比拟的。军中的头号悍将海兰察向福康安建议延缓进攻,但统帅不予理会,仍旧安排好各路队伍发动攻势。清军先是驱赶了防御桥梁北岸的廓军,对方撤退至南岸后一边开火一边组织拆桥,但清军动作很快,蜂拥过桥后又击退了南岸的廓军。这路清军马上又仰攻山上的阵地,远处的另一支清军则见势搭起桥梁渡河,并向山上的廓军发起强攻。无论地势还是兵力都占优的廓尔喀人没有那么容易被消灭了,上山的路上找不到巨大的石块和植被,清军完全是被当成活靶子打。

激战良久,廓军的左翼一度出现松动,总兵张芝元居然带领100名金川兵直接就往敌阵里冲,结果中了埋伏,最后可能就他自己成功逃脱。廓军左翼兵力趁势下压,而右翼阵地这边,也将海兰察带领的部队死死顶住。就在清军强攻不下之际,廓军还抽出人马直扑桥梁,企图切断清军的退路,福康安这才下令撤兵。清军在仓皇渡河的过程中遭受了廓军的强烈打击,多名军官中枪阵亡,损失可能还要超过前面的攻势行动。幸好,廓尔喀人缺乏追击的底气,清军大部仍旧撤回己方营地与廓军隔河对峙。羞愧难当的福康安居然把自己关在营帐中整整25天,没有会见任何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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廓尔喀军队中很早有受到西方影响的制服,并且逐步普及

这次战斗发起之前,福康安手中还握有6000兵力,战斗结束十多天后他才诚惶诚恐地向皇帝汇报,可用兵力只有不到5000了,由此可见损失之重。原计划四川方面还要增援数千士兵,但眼下到营的才500人,而除了伤员,营中还拖着多达680余名病患。后勤运输的情况更加惨淡,官兵口粮只成功运送到位30%,采办的800多只牛和12700多只羊运到大营分别只剩下200多只和1600多只,基本上都摔死在半途中的悬崖峭壁,不可能支撑进一步的战役了。廓尔喀人同样无力再战,清军主力就扎营在都城附近,另一路偏师也杀进了尼泊尔境内,再强硬的话可能会导致亡国。他们只好继续派遣使节前来议和,而清廷与前线也对接受和谈达成了一致,这场战争才终于落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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廓尔喀人与英印军队的战斗图像

虽然最后一战功亏一篑,但是清军将士不远万里,翻越青藏地区和喜马拉雅间的巍峨群山,踏着终年难化的冰雪,将入侵之敌驱赶回了老巢,并且逼迫敌方签订城下之盟,称得上是史诗级的远征。廓尔喀人幸运逃过一劫,然而之后的二十年里他们会继续无视普利特维的遗言,与另一块石头英国东印度公司发生激烈碰撞,直至被彻底压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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