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炫富到炫雅|顾农

王瑞芸 摄

凡是值钱、时髦、难得的东西,总会有人拿出来炫耀。此事古已有之,例如西晋的首富石崇靠非法手段致富,然后就大肆炫耀,《世说新语·汰侈》载:一位皇亲国戚同他赛宝斗富,只一个回合就败下阵去;他家的厕所极其高档,其中“置甲煎粉、沉香汁之属,无不毕备”,还特意安排“十余婢侍列,皆丽服藻饰”,吓得客人不敢在此出恭。用这种五星级厕所来炫富,很见创意,而缺点在于失去了原来应有的功能。

最近几十年来,炫富的道具大抵是比较便于携带而贵重的高科技产品。例如三十多年前,那时老式的手机被称为“大哥大”,像一块长方形的黑砖头,偶见有阔人专门在人多的地方从皮包里郑重其事地请出来,很高调地通话。更早些时候,又有人拎着更大得多的磁带录音机,高声放着音乐一路拎过去,让行人非跟着洗耳恭听不可。

物以稀为贵,凡是贵重的东西都可能成为炫耀的符号,而能有炫耀资格的人总是相当有钱,所以无论所炫耀者为厕所还是“大哥大”,其实都是炫富。

已经普及的东西则无可炫耀。手机现在几乎人手一只,自然也就无人借此炫富,除非它的外壳是纯黄金的。听我一位朋友说,现在大城市有乞丐挂出二维码接受施舍。乞丐是缺钱的人,他还炫什么时髦?我得到的回答是:现在大家都用手机支付,仍用现金的大抵是老年人,而老人们没有多少钱,又大抵比较吝啬,乞丐不能指望他们,于是只好启用二维码,此乃不得已的与时俱进之举,没有炫耀的意思。

不过如今炫富意思不大,更时髦的是炫雅。凡是腾达未久的俗物,最怕的是人家还是认为他俗,于是要千方百计地想办法让大家知道他其实很高雅:琴棋书画,一概爱好,诗词歌赋,也全都内行。其中最为简便易行的,是忽然摇身一变,成为书法家,甚至高悬润格卖他的字——据说还真有买的。

现在报刊上时常可以见到书法作品,高明的以及也还看得过去的固然也有,也有些墨宝则实在不敢恭维,笔画未稳,结体诡诞,甚至近于鬼画符,看了令人哭笑两难。

诸如此类的炫雅之风,其实也是古已有之,“附庸风雅”一词,即由此而起。鲁迅在随笔中举过一个例子,说他曾经认识一位土财主,花大价钱买了一个土花斑驳的古鼎,据说是周朝的,他叫来铜匠把鼎上的土花和铜绿擦得一干二净,“这才摆在客厅里,闪闪的发着铜光”,“这样的擦得精光的古铜器,我一生中还没有见过第二个。”(《且介亭杂文二集·题未定草(七)》)如果鲁迅看到现在的某些书法大作,恐怕也不免会大为惊诧吧。

作者:顾农

文:顾农图:王瑞芸编辑:吴东昆责任编辑:舒 明

转载此文请注明出处。

打开APP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