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料 | 扬眉吐气——1945年《广州湾受降追记》简述

1945年8月15日,日本正式宣布无条件投降!中国抗日战争取得伟大胜利!这是振奋人心的大好消息,全国上下奔走相告、欣喜若狂。8月18日,中国外交部政务次长吴国桢与法国驻中国大使馆代办戴立堂分别代表本国政府在重庆签订《中华民国政府与法国临时政府交收广州湾租借地专约》,宣布废除1899年所订立的中法专约,将广州湾交还中国政府。8月26日,国民政府电令指派粤桂南区总指挥邓龙光负责广州湾受降与接收事宜。湛江市市政筹备处和广州湾党政接收委员会在赤坎成立。9月21日,日军支队长渡边市藏向邓龙光递交投降书。

1945年9月21日,雷湾日军代表陆军中佐渡部市藏在赤坎签字投降。图源网络

在广州湾收回祖国不到3个月的时间,当年12月17日《中央日报》第5版刊登一篇署名“孑涌”的《广州湾受降追记》一文。作者以亲历者身份追述其参与受降仪式的经过,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于我们而言,这也是一篇考察中国收回广州湾的难得珍贵史料。抗战胜利已经过去75年,今天我们读来此文,仍能感受到作者兴高采烈、扬眉吐气的喜悦情感。

文章篇幅不长,提及作者与两位美国中校及一位日本翻译驾车前往广州湾参与受降仪式,他们途中在廉江会合这次负责受降仪式的最高长官邓龙光,随后十三辆汽车一起继续前往广州湾。作者特意记述几个有代表性的场面,首先是在途中遇到战败的日本兵,称他们是“矮矮胖胖”的人,显示“鄙俗可怜”的表情,并对他们向参与受降官兵敬礼表示出乎意料。这个画面体现出曾经不可一世的所谓日本“皇军”战败后的沮丧面貌。然后,他们一行在途中遇到欢迎队伍,通过一位擅长英语担任招待的少女所说的话,得知在广州湾的郊外已有各机关代表,城内则有更多成千上万民众列队欢迎。无比兴奋的民众手舞足蹈,歌声、欢呼声和爆竹声交织在一起,场面震撼感人。最后描述的场面是正式受降的时刻,地点设在赤坎的胜利大酒店。作者坐在旁观席亲眼目睹日本代表(日军雷州支队长渡部市藏中佐)向邓龙光鞠躬,签订投降书的过程,虽然只有短短十分钟,但胜利来之不易!

邓龙光部入城欢迎仪式。图源网络

邓龙光接收广州湾时与接收小组人员合照

根据作者的描述,他曾与两位美国中校共事半年,并在受降之前共同驾车到广州湾,其身份地位应不低。极有可能就是时任粤桂边区总部副参谋长的刘其宽。刘其宽(1902-1981),广东信宜县人,1926年考入黄埔军校第四期。曾参与北伐。1927年回粤任副营长。1928年考入北京陆军大学第九期。1931年冬任军事学校少校教官,先后任副团长、上校团长、师参谋长、副师长、师长、军参谋长,1945年夏任粤桂南区总指挥部参谋长。1950年刘其宽赴台湾定居,后至某中学任文书干事、文史教员。著有《我的一生》《避秦客诗稿》。刘其宽在《我的一生》中说:“三十四年(1945)春,集团军总部裁撤邓总司令调任第二方面军副司令官,我则不待下文,即请张军长派兵一连掩护,乘夜暗通过敌占领区而返信宜原籍,打算在家休养一段时间,但不满一月,又接邓电促出任粤桂南区总指挥部参谋长,策划攻取雷州半岛,正在指挥四六军攻占廉江,而日本已宣布无条件投降;接着我就奉派先入湛江,准备受降事宜。入湛江时,万人空巷,夹道欢迎,场面相当热烈。布置完妥,邓总指挥即进驻湛江受降,受降仪式隆重,军民心情兴奋愉快。我能敬陪末座,也深感荣幸。”再查湛江市首任市长郭寿华编著的《湛江市志》所载《广州湾“受降”时概况》,也提及“总指挥部参谋长刘其宽少将,率必要人员,先行前往广州湾之赤坎,设立‘指挥所’,准备受降,及接收事宜。”从其履历来看,刘其宽文武兼备,具有写作能力,“孑涌”极有可能为其笔名或化名。然而《广州湾受降追记》显示作者是和邓龙光一起进入广州湾的。也有一种可能是刘其宽在日本投降之后不久也被派往广州湾准备受降事宜,并在正式受降仪式的前几天再到廉江迎接邓龙光。值得注意的是,由于该文是“追记”,作者将受降仪式时间9月21日误为9月20日。根据邓龙光致日方的《粤桂南区总指挥备忘录》档案所载,“兹定本(九)月二十一日上午九时于赤坎本总部举行投降仪式”,可见9月21日为广州湾受降仪式举行时间。正因此,当时的赤坎中国大马路易名为“九二一路”,延续至今,时刻警示世人不忘历史。(钱源初谨识)

雷州半岛日军投降档案。图源网络

史料原文

广州湾受降追记

在晨光熹微中,我和两位美国中校、一位美国籍的日本翻译,驾车向广州湾进发,在廉江附近的十字公路口停了十五分钟左右,会合了主持受降的长官邓龙光将军,于是我们一行有十三辆车子;前面三辆装满了戎装整齐的卫队,每个人挂着一副兴奋神气的面魇,似乎表示着现在是我们扬眉吐气的时候了。到了遂溪的近郊,一片广大的平原上,我们看见了密密交织着的碉堡,是厚厚的木头和石块,用水泥混合造成的,我不禁联想起,若是战争仍旧进行着,这一带的争夺战,不知多少爱国壮士要殉难,多少被黩武军阀逼迫的日本士兵要作枉死鬼。蓦地,依稀看到一群矮矮肥肥的人,拖着一辆木车迎面走着,好奇心摄住了我,两眼盯着那一群。当我们的车子驶近他们的时候,我认识了,他们是日本士兵,出乎意料地,他们向我们立正敬礼,昔日“皇军”的威风,到如今只换得一副鄙俗可怜的表情。我望望美籍日本翻译中士,他诚诚地还了一个微笑。

在广州湾的郊外马路两旁,站满了欢迎的人们,其中一位少女,忙忙向我们的车子走来。两位美籍中校忽忽地停了车,跳下来,迎上去,我真佩服他们两位的敏感,竟在他们预料之中,这位少女因为擅长英语被派当任欢迎盟友的招待,据她说:“城外欢迎的人只是各机关的代表,还有成千上万的民众在城内准备着欢迎呢!”与我共同工作半年的时光,从来是严肃表情的两位美籍中校,此时居然格格大笑了,异口同声地叫好。

在进入市区的街头,音乐队奏起国歌,使每个兴奋的心灵,渗入了严肃的情绪。纠缠少女喋喋不休的两位美籍中校,也为当时的情势所启示而闭口了。国歌奏完后,雷轰般的欢呼声和爆竹声紧接着起来街旁如山如海的人们,口里在叫着,手在挥舞着红绿的旗子,脚也同时在跳着,间常杂有哈罗的叫呼声,整个广州湾是沉醉在狂欢中。我体认到:在异国统治势力下数十年的广州湾中华人民,他们热爱着祖国,当他们呼吸到祖国自由的气息时,他们更是感觉无比的快愉与轻松!

九月二十号,是我们到达广州湾后的第三天,投降仪式在这天举行了。会场是一座华丽堂皇的大厅,空际有新艳的盟国国旗交织成大十字,四壁挂着四大强国领袖的肖像,一张巨大的桌子,上盖着深蓝的棹布,中央有几瓶鲜花,亭亭玉立,充满了和平静谧的气氛,邓总指挥坐在靠里面(棹)[卓]子尽头的中央,我和三位美国官兵在旁观席坐下,大家静默无言,只以满含欢忻的眼光互视着,在等候一幕即将开始的喜剧。

一位高大的中国上尉联络参谋,首先在门口出现了,跟着一个瘦长(带)[戴]着眼镜的四十多岁的日本中校和两个少校、一个担任翻译的日本兵,带着沮丧的神情,托着沉重的步子进来了,他们向邓总指挥行了一个足足九十度的鞠躬礼。于是那位中国联络参谋领导他们坐在靠门口桌子的尽头,检验身份证后,随着是投降书的签字,最后在武器弹药以及其他装备的登记册上签字,接着是邓总指挥的签字。以后,他们向邓总指挥再行了一个九十度的鞠躬礼,便退出了,从他们的进来到出去,时间只有十分钟。除了日本兵作简短的翻译发声外,其他的三人始终是沉默的,我不禁想起了“自作孽,不可活”的这句话。

孑湧

作者:钱源初

编辑:大 牛

打开APP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