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条大赛(第14季)丨雷春雪:屋檐水点点滴

屋檐水点点滴

雷春雪

子夜,我在若有似无的煮粽子的香气中醒来。

光阴神速,像白驹。去年端午采晒的艾草还未用完,今年的端午节又快到了。

端午节自然少不得粽子。随着国民生活水平不断提高,为了迎合消费者日益挑剔的味蕾,应节的粽子是由内而外力求精进百变,味道花样更是层出不穷:豆沙的,蜜饯的,腊肉的,蛋黄的,海味的,泡椒的,牛角形的,方形的,圆筒的,三角形的······品类之盛不可详述。数十年来我几乎尝遍了各种新口味,最爱的还是妈妈包的清水小粽。

在我记忆深处,每年端午节的第一口粽子都是在梦中。

通常在端午节前两天,母亲就开始忙碌了。下班后,先是刷洗粽叶(也不知母亲从哪里变出来的),一张一张正面反面轻轻刷,然后煮软、清洗、沥水、浸泡(要定时换水)。这个流程,我是后来才知道的,因为当时人小瞌睡多总也等不到母亲做完。第二天,母亲早早起,将淘洗干净的团糯米浸泡到最大的搪瓷面盆中,又在盆口扑上个大筲箕挡尘,再唤我们起床吃早饭。然后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待我放学玩耍后回到家,母亲多半已坐在八仙桌下的矮板凳上,侧对着大门口,左手拿着卷成的圆锥状的粽叶,右手拿着一根筷子很有节奏地轻戳刚装进去的糯米。旁边另有一个矮凳子搁着搪瓷面盆,里面盛着白胖胖的糯米,标点符号似的花椒粒混迹其中。八仙桌牙板下的横枨上系了好几路长长的洗得干干净净的手套线,排头那一路已有五六个大粽子吊在上面摇头晃脑的了。我高兴极了,猴跳舞跳地跑去“搞毫”,母亲顺手就是一记筷子头精准地敲在我指关节上,厉声道:快去把手洗了,进去看书做作业!我撅着嘴揉着手在母亲身边扭缠一阵无果,只得悻悻进里屋去。心不在焉地看书写作业,隔一阵又问:妈妈,粽子包完没得?母亲笑:早得很。等到粽子包完下锅开煮,我已在咕嘟咕嘟的水沸声和粽叶特有的香气中酣酣睡去。直到早晨醒来,才发觉嘴里隐约是甜的,白糖滴了蜂蜜的甜。遂被告知,我在夜里已经吃过粽子了。看着我懵懵的样子,家人总大笑:好吃狗儿!都睡着了,喂你吃粽子也还是晓得张嘴巴。随后,递给我一串比拇指稍大的袖珍清水粽带去学校做课间加餐。

端午节当天,苋菜是必吃的,母亲说五月有“毒”,端午吃苋菜可以清肠胃“扶正祛邪”。又说,端午百草皆是药,菖蒲艾草挂门方可以“驱邪除病”,须用当天采的草药熬水洗头洗澡,一年到头不生疥疮,不遭蚊虫叮咬。接下来的好几天都是软糯香甜的,直到把母亲包的粽子全吃完,我们家的端午节才算真正过去了。因为,再吃粽子要等待来年。

年复一年,我端午节的第一口粽子都是蘸满甜蜜气息的梦幻,直至我成年。那时,我并不知母亲下班后包粽子要用两、三个小时,煮粽子要用三、四个小时。曾问过母亲,“小时候,那样夜深了怎么还要叫我起来吃粽子?”母亲答,“刚刚煮好的粽子,好新鲜嘛。还不是想第一口让你尝。”“还蘸了蜜糖,你不怕我的牙齿坏掉吗?”“吃完喂你喝了白开水的。再说,一年也就一次。”我愕然,母亲一贯是严厉又重规矩的。直到我有了自己的孩子,变成这个世界上最纠结最自相矛盾的生物,变得越来越像母亲,才慢慢懂得母亲的“彪悍”与“逾矩”。

端午节前,依旧包粽子,只是包粽子的人换成了我。儿子见了跑过来说,妈妈,我也来包哈!边说就边伸手去抓粽叶,我顺手敲过去呵道,去把手洗了!······若在以前,母亲定会抿笑抿笑地模仿外婆的乡音揶揄一句:“屋~檐水点点滴呀。”(外婆是泸州人,“屋”字念四声。)“屋”字音往往要拖长半拍。不觉失笑。

母亲离开,六年了。

注:“屋檐水点点滴。”是外婆说过的一句俚语,原话是“屋檐水点点滴,点点滴无差异。”大意是有其父母便有其子女,一辈换一辈。

(作者系长寿区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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