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联储大楼

对中国经济来说，特朗普发动的对华贸易战以及美联储加息带来的全球性货币紧缩潮，无疑是最为重大的“外部不确定因素”。好消息是，在中美元首G20直接对话到来前，美联储主席鲍威尔在一次长篇大论的讲话中释放了重要的积极信号。

美东时间11月28日，美联储主席鲍威尔在纽约经济俱乐部的午餐会上发表讲话。一向坚持“加息”“缩表”的美联储主席这次直接表态称政策没有预设路径，利率“略低于”中性区间。而就在上个月他的说法还是“利率距中性可能还有一段长路”。美国市场认为，市鲍威尔最新讲话认为，这可能是在暗示加息周期接近尾声。

不过，如果把这个变化放到更大的棋局上来看，本堂（jianglouyue66）认为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或预示着美国政府在经济复苏上底气不足，对华贸易的鹰派立场将有所缓和。

矫枉不过正

最近两年，很多国家的投资者一提起美联储就气不打一处来。原因很简单，美联储启动加息周期、缩表周期，将多余的美元回收，导致资本市场流动性不足。不少经济体的央行被迫跟进，造成了资产价格的下跌与财富缩水。

就拿中国香港来说，作为国际金融中心，香港于1983年成功实行的联系汇率制度。从1983年10月17日起，发钞银行一律以1美元兑换7.8港元的比价，事先向外汇基金缴纳美元，换取等值的港元“负债证明书”后，才增发港元现钞。

港币兑美元一般要维持在一个大致固定的比例，这就要求一方面香港在发行港元时先要掂量一下自己手里有没有足够的美元储备，另一方面在制定货币政策（主要是利率政策）时要紧跟在美联储身后。同样，当美联储持续加息时，为了保证港元的国际价值，香港也必须加息。这下就损害了香港的房地产泡沫，畸高不下的香港房价就在被动加息与填海造路的预期之中开始松动。

美联储加息导致香港房价松动

如今，美联储主席的表态可以多少让香港的房奴们松口气了。因为鲍威尔的讲话被市场理解为提前结束加息周期，并非空穴来风。

对于加息的意义，美联储主席说“我们知道，加息太快会有缩短扩张的风险。我们也知道，将利率维持在太低的时间过长可能会以通胀上升或不稳定的金融失衡的形式面临其他扭曲风险。”

对于加息趋势是否持续，美联储主席说“虽然FOMC（美国联邦公开市场委员会，相当于央行货币政策委员会）的预测是基于我们对前景的最佳评估，但没有预设的政策路径。”（注：之前预设的政策路径就是加息）

对于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美国货币政策的重点，美联储主席说“哪怕经济情况动荡，稳定的金融体系亦可满足家庭和企业的借贷和投资需求。相反，不稳定的金融体系可能会在最需要时难以提供这些必要的服务，从而放大经济动荡，并在面临经济压力时延长经济困境。”“虽然美联储不应该作为正确资产价格的仲裁者，但它确实负有保护银行系统满足家庭和企业信贷需求的能力的主要责任。”（注：公然为处于牛市尾声的美国资本市场背书）

对于美国实体经济疾苦，美联储主席说“在过去一年中，具有高杠杆率和利息负担的公司一直在增加其债务负担。如果经济下滑，这些高杠杆借款人中的一些肯定会面临困境，导致投资者承受高于预期的损失，这些发展可能会加剧经济衰退。”

华尔街所代表的资本市场，一直关乎着美国的兴衰

从以前美联储历次公告和美联储官员的讲话基调来看，过去出现的高频词更多是“美国经济复苏强劲”“通胀率处于较高水平”“失业率处于几十年的低点”等等。而这次，虽然之前的这些词依然出现，但更为鲍威尔所强调的则是“金融稳定”及对经济持续增长的影响。

所以，市场普遍预计美联储将会在2019年再进行两次加息，在第十次加息完成后提前结束这一轮旷日持久的加息周期，以确保美国经济不受利率升高和金融市场动荡的影响。

但实际上，这只是市场看见此事的第一反应。美联储为何在这个时候态度忽然转变呢？

美国“稳增长”

就像美剧《纸牌屋》（house of cards）中所展现的那样，国家、机构、官僚，很多时候各方利益集团都是在幕后先为各自的利益博弈一通，形成一个结果，然后被穿上为选民着想的“高大上”外衣，公诸于众。   

比如，安德伍德议员宣布自己在国会推动通过某一项有利于自己选区的法案，看似为了社会进步，但实际上他可能已经出卖了选民其他方面的利益以换取这项“胜利”。美联储主席这次看似技术性强、客观理性、忧国忧民的讲话，背后也难免充斥着各种利益交换和考量。

Underwood众议员

美国的“国父”们对于权力约束机制其实下过一番苦功夫，除了在大面上搞了一套行政、立法、司法“三权分立”相互制约之外，而且在很多重要岗位官员的任期制度设计上也设置了很多玄关。其中，美联储主席就是这么一个岗位。

按照美国法律规定，美联储作为美国的中央银行，从美国国会获得权力，但其决议无需获得美国总统或者立法机关的任何高层的批准。为了避免美国联邦政府干预货币政策，美联储主席的任期与美国总统的任期采取“交叉制”。比如，上一任美联储主席珍妮特·耶伦任期为2014年至2018年，在这4年中，前2年与奥巴马重合，后两年与特朗普重合。不过，虽说号称独立，但美联储主席人选的提名权则在美国总统手里，美国国会则有权对美联储进行监督。

2007年国际金融危机之后，美国让美联储先后推出了4轮量化宽松（QE）政策，最开始主要是为房利美(Fannie Mae)、房地美(Freddie Mac)、高盛（Goldman）等“大到不能倒”的企业输血，随后升级为印出更多美元钞票，刺激美元贬值、提升流动性以刺激经济，稳定增长率和就业等重要指标。

随着美国渡过经济周期的底部，美国的决策者们开始意识到长期量化宽松对于经济秩序的危害，于是奥巴马在任期最后两年时便提名了前面说到的耶伦担任美联储主席，并由她主导适时退出量化宽松。

这种考虑其实有两重：于公，量化宽松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于私，按照美国政党轮替的规律和奥巴马政府任期尾声的声望，奥巴马已经非常清楚希拉里这样的民主党传统政客不可能干得过特朗普，留下一个鹰派的美联储主席可以让下一任总统拼经济没法获得宽松货币政策的支持，从而为民主党尽快重夺政权营造社会求变的环境。

如今，鲍威尔这位现任的美联储主席则是由特朗普提名的，也就是说鲍威尔尽管可以对特朗普“卸磨杀驴”，上位后继续推行加息，但面对特朗普提振经济的强大诉求，鲍威尔只能屈从于这种压力。毕竟，特朗普已经屡次痛斥美联储把美国股市搞乱，忽悠华尔街和普通民众把怒火对准美联储加息，而不是自己。

这个说到底，无外乎需要稳增长的不只是中国，也包括美国。最近，美国通用汽车公司宣布关闭7家美国本土工厂并裁员1.5万人。特朗普不仅仅是痛骂，可能真急眼了。因为“jobs”（就业岗位）是美国民众评判经济好坏最直观的标准。

通用汽车裁员，这些人就丢了饭碗

中国很重要

特朗普虽说从政经验不多，但他绝对是个聪明人。特朗普深知自己作为一名房地产商人兼脱口秀主持人，能够当上总统，靠的就是美国民众对传统政党政治的不满。因此，他才会上任之后一心想着改变一些东西。

比如说发动对华贸易战、制裁中国、修建美墨边境围墙等等……这倒不是说特朗普这个人多么守信用、言出必行，却充分展现了特朗普深知自己在美国政坛的生存之道——只有做出传统政客们不敢做的事，美国民众才会相信特朗普能够带来改变。

当前，中国民众最关心的是贸易战是否影响经济增长，是否影响自家的房价、股价、物价、收入，其实美国普通民众关心的也大多是如此。美联储主席在G20峰会前夕的讲话虽然充满了经济学术语，但其释放的重磅信号则是——美国经济依然脆弱，金融风险依然较大。毕竟，股市之于美国经济就像楼市之于中国经济一样，是崩不得的。

美联储印钞机

所以，本堂才认为，美联储暗示提前结束加息，核心目的是在传递进一步提振资本市场信心、进而提振经济的温暖信号。就中美贸易战而言，虽然不一定在几天内谈妥几十年积累下的各种问题，但中美达成原则性和解意向或者一个谈判期的临时过渡方案，还是很有希望的。可以说，美联储释放鸽派信号既是现实的经济需要，也是政治需要，或为中美贸易战和解铺路试水。

因为按照美国传统政客的逻辑，基本上对外政策要一致连贯。而特朗普这样标榜自己“非典型总统”的人，在2018年5月与中国达成关于贸易的中美联合声明之后就翻脸，已经给世人一个深刻印象了。所以翻完脸再翻回去，对特朗普来说不仅不会影响政治形象，反而符合自己在国内的定位，给自己加分，让美国选民相信是特朗普总统“牵着中国的鼻子走”。

另外一个信号也不容忽视，就是特朗普的副手——美国副总统彭斯（Pence）其实是一个传统政客。彭斯近期对中国屡次发表负面言论，这套说辞其实也是老调重弹，抨击中国的言论更像是美国政客的“贯口儿”基本功。但彭斯的强硬反而会给特朗普留下更多回转的空间，比特朗普直接跳出来把中国彻底惹毛要好很多。

毕竟，春江水暖鸭先知，美国的资本家门一向用脚投票。特朗普再说自己经济搞得好，像通用汽车这样的大企业都关门跑到亚洲来，终归不是好兆头。因为特朗普也不知道像通用这样动不动就宣布裁员的美国企业到底还有多少。再蹦出几个来就真够自己喝一壶的了。

这个时候，中国的价值似乎又显得重要了。虽说中国对美国这2000多亿美元的顺差（美国方面认为是3800亿美元），并不见得像美国出口的飞机军舰啥的那么高大上，但却是美国民众日常生活之所需，同时中国出口的大量基础工业品也是美国保持低成本、高附加值优势的重要保证。毕竟，就连特朗普竞选的支持背心都是中国浙江生产的。

特朗普肯定明白，如果真的一步一步对中国产品加征关税，那么势必会提高美国中下层民众（特别是中下层白人）的生活成本，形成输入型通胀。再看看通用汽车坚定的样子，自己在没有绝对把握提高选民们的收入和就业时，再提高他们的生活成本，下次选举共和党丢失的恐怕就不只是众议院了。

从更深层次讲，特朗普的经济政策其实就是：一方面告诉民众自己要推行史上最大规模的减税，另一方面对中国商品狠狠地加征关税。这实际上是从左口袋向右口袋掏钱。本质上，是美国政府先向企业家让利，让其产业回流美国，创造更多岗位，帮助居民收入提高，从而填上民众对封锁中国所造成物价上涨的不满。问题在于，特朗普现在发现这一招不可能在短期内玩儿好，通用汽车等企业的做法无疑给了特朗普当头一棒。

俗话说“鱼和熊掌不能兼得。”特朗普的包袱就在于，选举过程中向选民同时许诺了鱼和熊掌。经济算盘一时半会儿没法见成效，选民肯定不满意，特朗普就得用点猛药。美联储是一副、中美贸易也是一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