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彩云和丈夫（上）/ 罗彩云的“密码本”（下）

半月谈记者 屈彦

一场倒春寒，搅乱了风和日丽的天气，暴雨倾盆，狂风大作。想起丈夫房间窗户未关，罗彩云匆匆赶回。眼见彩云归来，丈夫胡明朗咧开嘴，笑得像孩子。

胡明朗的卧室陈设简单，一张床，一台电视，窗台靠着一大幅照片，是他生病前的样子。如今他脸颊凹陷，头发花白，平躺在床上，已经没了往日光彩。

10年前的一天，胡明朗突发脑梗，失去了行动和言语功能。此后，他的意识逐渐清醒，却无法开口说话，为了能让他“说话”，罗彩云发明了一套特殊的对话“密码”。从此，这套已经更新到第三代的“密码”，便成了丈夫与外界交流的唯一出口。

邂逅

罗彩云出生于广东省茂名市的一个小山村，从小就是个倔强又任性的女孩。

2007年，罗彩云踏上旅途。“看地图圈个陌生的地方，买张车票说走就走”，罗彩云这样跑了2年。此期间，她爬过湖南娄底的山，走过湖北恩施的桥，踏过安徽阜阳的雪，那是她第一次看下雪，最后也把自己留在了这里。

2009年，罗彩云在阜阳遇到了胡明朗。相遇的情形，罗彩云怎么都想不起来了，“这些年熬夜熬得记忆力减退得厉害”。她拿着“密码本”，快速地念着数字，靠着胡明朗点头摇头地“诉说”，记忆才一点点隐现。

在生病前，胡明朗热心公益，常做义工和志愿者，罗彩云和胡明朗就是在养老院认识的。“我去养老院理由很‘奇葩’，就想看看北方人老了和南方人老了有什么区别。结果那天我们去了同一间养老院。”

看见一个一脸笑容、身材魁梧的大汉在给老人端水、洗脚，忙前忙后，罗彩云觉得可爱极了。胡明朗一个回眸，眼前这个南方来的姑娘也闯入了他的心扉。

相识一个多月，胡明朗便主动出击，向罗彩云表白：“我已经等你30多年了，嫁给我吧。”“当时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就稀里糊涂同意了。”谈起那段往事，罗彩云手托着腮，若有所思，“这也许就叫一见钟情吧”。2009年，罗彩云不顾家人反对，从广东搬来了安徽阜阳市阜南县。

“浪漫”

今年是罗彩云与胡明朗结婚的第13个年头，在罗彩云看来，这段婚姻并不完美。

头两年，二人日子过得如蜜似糖，可随着快餐店的营业，他们之间便出现一些问题。夫妻俩开了一间名为“粥面诱惑”的快餐店，罗彩云当大厨，把广东口味与阜南当地的特色融合，创新了不少料理。丈夫则负责后勤，买菜。

菜品美味多样，店面干净整洁，小店的生意极好，高峰期月入上万。但委屈也随之而来。“一手掌勺，一手端着快10斤的炒菜锅，忙活一天胳膊都抬不起来，再碰上客人找茬，一天下来身心俱疲。”想起与丈夫并肩奋斗的日子，罗彩云感叹“太辛苦，受了太多的委屈”。而丈夫的“直男”性格又无法给她安慰和浪漫。

罗彩云的大拇指得了腱鞘炎，钻心地疼，丈夫几次说要带她去医院，却因为生意太忙多次爽约，“我的生日也时常被忘记”。

“生日可以忘，做公益不能忘。”婚后，胡明朗依然带着罗彩云一起做公益，他俩常常就在养老院、乡村学校、社区街道上约会，“直男的浪漫”。

“孩子”

为了消解自己的孤独，也为了弥合感情的裂缝，罗彩云多次提出想尽快要个孩子，但胡明朗总说要先拼事业，再等等。结果这一等，便等来了一场灾难。

生意很忙，加上长期熬夜，胡明朗的身体已经发出了报警信号。一次电路检查中，胡明朗突然呕吐不止，昏倒在地。罗彩云见状在走廊狂奔呼救，一群邻居把他抬上了救护车。看着担架上昏迷不醒的丈夫，罗彩云的天塌了。“那一刻，所有的不快都烟消云散。”

住了3个多月的ICU，胡明朗才勉强保住性命，渐渐恢复了意识，但再也站不起来了。“生病初期，他每天要吃十几顿饭，不管白天夜里，饿了就嗷嗷叫。”胡明朗生病的前两年，罗彩云没睡过一个整觉，“失眠的毛病就是那个时候落下的”。每两小时翻一次身，定时上厕所，每天2次针灸……90斤的女子抱着140斤的汉子下床，上轮椅，再上床，日复一日。

胡明朗的生活离不开人，罗彩云索性把店关了。社区给她找了一份在小区里收物业费的闲差，方便她随时回家。

胡明朗心里想的只有罗彩云知道，罗彩云的辛苦付出，他也记在心里。

一次，胡明朗和罗彩云“吵架”，把她气得大哭：“看到他一直‘说’要放弃，我真忍不了。”这次“吵架”罗彩云把这些年的苦水都倒了出来，胡明朗也哭了。“那是他第一次和我‘说’对不起。”如今的胡明朗愈加会关心人，看见罗彩云心情不好，会主动求抱，“他不听话也会挨揍，打他屁股，打了还傻笑”。

“10年了，他在哪我就在哪，他就像我的孩子。”罗彩云说。

“密码”

生病前，胡明朗是个热心肠，做事风风火火，生病后依然闲不住，每天在嘴里嘟囔，“看他憋得难受，想说又说不出来。”为了能让丈夫“说话”，罗彩云从拼音键盘上获得了灵感，设计了一套“对话密码”。

密码写在一张小卡片上，由48个声韵母和0到9的阿拉伯数字组成，每两个数字代表一个声韵母，数字之间可以组合成一个词汇。罗彩云朗读数字，根据胡明朗的反馈确定他要表达的意思。如“36、 76”，即在“密码本”的位置是，第3行第6位和第7行第6位。经过日常的交流、纠错，如今“密码本”已经更新到了第三代。

若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胡明朗真的可以通过点头、摇头、眨眼就能精准地表达意思。“有时候我们还能通过‘密码’的方式‘吵架’，吵到最后好像是我自己和自己吵，把我自己都气笑了。”对胡明朗来说，吵架是生活的调剂，也是他活着的证明。

如果非要问是什么支撑罗彩云走过这10年，她回答：“是爱。”爱是什么？“是不求回报地付出。”

再凶猛的倒春寒也挡不住春花盛开，罗彩云家门口的花开得绚烂，她拿起手机拍了张照，“其实我一直都在春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