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刘安算起,老祖宗们捣鼓了豆腐一千多年。老广也没闲着,也做豆腐、吃豆腐,而且讲究得很,有些做法和吃法,还形成了独特的地方特色,比如清远清新的水鬼重、客家的酿豆腐、潮汕的普宁豆干。
清远市清新县浸潭、石潭一带,山清水秀,山泉水中含钙量高,当地人用精选的大豆和山泉山做豆腐,在豆腐制成后,用土榨花生油将豆腐炸至金黄色,令“水鬼重豆腐”的表面金黄、香韧,豆腐内里水分充分、香滑宜人,再将炸过的“水鬼重豆腐”放入山泉水中浸泡销售。这一沉,豆腐的重量就会增加,像“水鬼”一样重,当地的村民称这种豆腐为“水鬼重豆腐”。
烹制“水鬼重豆腐”,多以红烧或者炖为主。油炸过的豆腐,已经定型,不会因为长时间的炖煮而被破坏,红烧或者炖煮,让豆腐更入味,吃起来就外面香,里面滑,且香味自然而浓郁,既嫩滑又不失有嚼劲的口感。
客家酿豆腐,也称为东江酿豆腐,是客家名菜之一,据说与北方的饺子有关。客家人的祖先是中原人,客家人聚居区不适宜种小麦,面粉难得,于是把对饺子的念想转化成了酿豆腐:将油炸豆腐或白豆腐切成小块,在每小块豆腐中央挖一个小洞,用香菇、碎肉、葱蒜等佐料做成馅,填进小洞里,用砂锅小火长时间烹煮,就是客家酿豆腐。
集软、韧、嫩、滑、鲜、香于一身的客家酿豆腐,呈浅金黄色,豆腐的鲜嫩滑润,肉馅的美味可口,再加上汤汁的浓郁醇厚,让人欲罢不能。
普宁首先制作豆干的是普宁燎原镇光南村人,最早在明朝初期,传说还是陈友谅的军师何野云所授。豆干就是老豆腐,潮汕话“干”与“官”同音,做官也是潮汕人的奋斗目标,让小孩子多吃豆干,寄希望于长大后做大官,这一联想非常符合潮汕逻辑。为了把这逻辑坚持到底,每一块豆干中间还有一个内凹方形小印,以此象征官印。
普宁地处丘陵,依山傍水,所以普宁的水质都十分的清澈甘甜,有如山泉水一样的甘美,这样的水做起豆干来,十分的合适。与其他地方的老豆腐不同,普宁豆干原材料除了大豆,还有番薯粉,所以吃起来有点米豆腐的感觉。有的豆干还是黄色的,那是把豆干做好后用栀子上色,潮汕人称栀子为黄栀,黄色也带点官方色彩,这也是潮汕逻辑。
把整块豆干放入滚开的油鼎中炸,豆干一入油鼎,便开始冒泡,滋滋作响,片刻后,炸涨,皮呈赤黄色,捞起,刀切成四小块,此时见到的豆干是外焦内脆,白汽腾腾,用筷夹起,蘸上韭菜盐水或加上辣椒的卤咸汁,外皮柔韧、内肉嫩滑,香味久存唇齿之间。对普宁豆干描述最形象的,还应数我的学长,毕业于中大历史系,潮剧编剧大师张华云先生,他有诗一首赞美普宁豆干:
脆皮嫩肉气腾腾,蘸以香椒热辣萦。
难遽下咽频转动,待吞落肚汗微生。
宜将温酒三杯下,却把虚荣一笑轻。
美食珍馐随处有,家乡风味最牵情。
把大豆变成豆浆或豆腐,是老祖宗的大智慧。大豆富含蛋白质、脂肪、氨基酸,在缺肉年代,它就是人类最佳的营养来源,但人体对大豆的消化和吸收非常有限,那是因为大豆含有抗营养因子,不溶性纤维和寡糖也令人体肠道产生气体,所以大豆吃多了总放屁。将大豆浸泡磨浆,这是对蛋白质和脂肪进行萃取,抗营养因子和不溶性纤维就留在豆渣中,大豆的营养更好地被人体吸收。
制作豆腐的过程,也是大豆内部化学反应的过程:大豆含不饱和脂肪和能分解脂肪的酵素,两者都互不侵扰,磨制豆子,大豆的细胞受损,两者突破各自的细胞壁,发生化学反应,酵素结合氧气,将含碳长链的不饱和脂肪分解为长度为8个碳原子的碎片,这些碎片带来类似禾草、油漆、硬纸板和酸败脂肪的气味,这种“豆味”令人不舒服。
做豆腐时,把大豆磨成浆后尽快煮豆浆,那是高温把酵素灭活,不让他们侵扰脂肪,就没有令人不舒服的豆味!
大豆含20%的脂肪、40%的蛋白质和30%的碳水化合物。打成豆浆后,蛋白质就进到水里,但脂肪不溶于水,进不到水里,可是,豆浆并没有一层油浮在水上面,这是蛋白质在起掺和作用,蛋白质疏水端一头抓住油,亲水端一头抓住水,这些细微的小油滴就均匀地分布在水中,光线照射,就是奶白色。
蛋白质与蛋白质之间各自为政,互相连接不起来,北方加入盐卤水,就是氯化镁和氯化钙,南方加入石膏,就是硫酸钙,做内脂豆腐加入葡萄糖酸内脂,都是凝固剂,把豆浆里的蛋白质连接起来,一挤压,就成了豆腐。老祖宗做豆腐,就如在做化学实验,让大豆更好吸收、更有风味、更有口感、也更好烹制。
以上三种老广豆腐,都有油参与煎炸,这在缺油少肉年代,实属不易,可见也不是平时的吃食。油煎油炸,高温让豆腐里的蛋白质分解为小分子的氨基酸,所以又鲜又香。
南宋林洪在《山家清供》中,有“东坡豆腐”的制法:“豆腐,葱油煎,用研榧子一二十枚和酱料同煮”,也是油煎。林洪离苏东坡的时代很近,似乎不是杜撰,但翻遍东坡的文集,却未见东坡豆腐的记载,这个大美食家,但凡有个什么好吃的,都不吝惜文字大书特书,所以,这种油煎豆腐的做法,是不是苏东坡所发明,还得存疑。榧子是香榧树的果实,大小如枣、两头尖、呈椭圆形,油脂含量也比较高,与煎豆腐同煮,味道估计也不错。
古时的广东,与中原比,还属于贫困地区,那时候又没有扶贫措施,老广只能在可怜的吃食里尽量捣鼓多一些花样。豆腐多出自穷人的餐桌,所谓“贵人吃贵物,穷人吃豆腐”,说的就是这么回事。
纪晓岚在《阅微草堂笔记》中讲了这么个段子:一个叫申诩的进士,“衣必缊袍,食必粗粝。偶门人馈祭肉,持至市中易豆腐,曰:非好苟异,实食之不惯也。”缊袍就是乱麻为絮的袍,穷人才穿的,进士还不是官员,申诩那时估计做老师,学生送块肉给他,他拿去集市换豆腐,为了面子,说自己吃肉吃不惯,估计一块肉可以换好多豆腐!
豆腐也进过宫里,那是明朝时的事。朱元璋贫困人家出身,坐了江山后,规定每餐必有粗菜,目的是让子孙们知外间辛苦,其中就包括了豆腐。
清代吴骞《拜经楼诗话》讲了一个故事,说明代翰林院是清水衙门,皇帝到别的地方赴宴,翰林们就向光禄寺索要已经做好了的御膳,改善一下生活。有一年轻翰林去晚了,只端回一盘豆腐,大为懊恼。老翰林知道了,十分高兴,抢过来大快朵颐,原来这豆腐是用几百只鸟的脑髓做成的!看来,形式主义,古已有之。
物质匮乏年代已经成为过去,老广的餐桌也丰富得很,但食材真不必以贵贱排座次,那些以名贵食材、全城最贵为幌子的餐厅,晃你没商量!生活过日子,平凡才是常态,把平凡的日子过得精致,就如老广的豆腐,才有些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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