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哥伦比亚大学美国史教授艾伦•布林克利
关于美国革命的渊源,史学家一直进行着长期的辩论,其主要表现为两大流派的不同诠释。一派将革命主要看作一场政治和思想运动,认为这场反英革命是为了捍卫理想和原则。另一派把革命看作社会经济现象,认为追求物质利益是革命的核心目标。
托马斯·潘恩
革命时期那一代人将这场革命描述为一场为理想而战的斗争,在19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这种解释一直盛行。乔治·班克罗夫特(George Bancroft)1876年写道,革命“性质非常激进,但却以如此温和安静的方式取得了胜利,连保守主义也不能断加指责”。他认为,革命的目的是反对英国暴政,“捍卫自由”。
到了20世纪早期,历史学家受到进步时期改革思潮的影响,开始探究这场反抗运动的社会和经济因素,认为这些因素在革命中起了重要作用。在1909年对纽约的一项个案研究成果中,卡尔·贝克(Carl Becker)写道,革命是要解决两个问题:“第一是内部自治问题,第二是内部由谁来治理的问题。”殖民者不仅仅是在和英国打仗,他们也在进行一场内战,一场激进派与保守派的权力之争,最终形成了“美国政治和社会的民主化”。
其他进步主义历史学家对贝克的观点进行了更为详细的阐述。J·富兰克林·詹姆森(J. Franklin Jameson)在1926年出版的著作《作为社会运动的美国革命》(The American Revolution Considered as a Social Movement)认为,“革命的溪流一旦开始流淌,就不会只局限在狭窄的河床之间,而必将冲出堤坝,蔓延至整个大地。政治斗争使很多经济愿望、社会理想得以生发,社会在许多方面深受这些力量的影响发生变革。”亚瑟·施莱辛格(Arthur M. Schlesinger)在1917年的一部著作中认为,殖民商人希望摆脱英国重商主义政策的限制,这种动力的驱使唤起了18世纪六七十年代美利坚人的反抗运动。
本杰明·富兰克林
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新一代的学者开始重新强调意识形态的作用,把经济利益因素置于次要地位。罗伯特·布朗(Robert E. Brown)和埃德蒙·摩根分别在1955年和1956年提出,18世纪的多数美洲白人,不论其地位高低,秉持基本政治原则都是一致的,进步学派所强调的社会和经济矛盾并不严重。他们认为,革命的宣传不是政治炒作,而是殖民者思想理念的真实反映。伯纳德·贝林(Bernard Bailyn)在《美国革命的思想意识渊源》(1967年)一书中阐述了革命背后复杂的思想根源,认为这种精心构建的政治立场不是为了掩盖经济利益的目标,而确实是一种意识形态,正是这种意识形态激发了殖民者的行动。他明确指出,革命“首先是一场意识形态的宪政运动,而不是为了改变社会或经济结构的社会组织之间的矛盾纷争。”
然而,到20世纪60年代末,一些年轻的历史学家(其中多数受“新左派”的影响)对意识形态论观点又提出了质疑,他们阐明了殖民地内部的社会和经济矛盾,认为这些矛盾促成了革命斗争。耶西·雷米什(Jesse Lemisch)和德克·霍尔德(Dirk Hoerder)指出,殖民地城市中民众的行动表明他们对于美洲和英国精英阶层的不满。约瑟夫·恩斯特(Joseph Ernst)再次强调经济压力对商人的重要作用。格雷·纳什在其1979年出版的著作《城市的考验》(The Urban Crucible)中强调,在殖民地城市不断增长的经济压力之下形成了一种气候,在这种气候之下革命的思想得以蓬勃发展。爱德华·康特里曼(Edward Countryman)和瑞斯·以撒(Rhys Isaac)都指出,殖民地社会和文化性质的变化以及18世纪美洲各个阶层之间关系的改变是革命运动发展的先决条件。
《美国革命的思想意识渊源》
一些对美国革命比较新的社会解释试图打破旧的非意识理念,即经济利益的辩论框架,认为二者并不是非此即彼,而是相辅相成的。格雷·纳什写道:“每个人都有经济利益,每个人也都有思想意识。”历史学家只有通过探究二者之间的关系才能充分理解这两个因素。如琳达·克贝尔(Linda Kerber)所说,新的解释“重新唤起进步主义对各阶层之间的社会矛盾的关注,并将其范围扩大了,不仅仅包括富人和穷人,还包括各种利益集团、边缘群体和社会局外人”。这种将关注点扩大到鲜受关注群体的研究包括:玛丽·贝丝·诺顿关于妇女的论著,西尔维亚·弗雷对奴隶的研究,以及科林·卡洛威对土著美洲人的研究。
1992年,戈登·伍德(Gordon Wood)在《美国革命的激进主义》一书中重新提出了近几十年历史学家很少同意的解释:这是一场真正的激进运动,它导致长期以来以顺从、父权制、传统性别关系为特征的社会模式的瓦解。或许革命不是由阶级矛盾和激进目标而引发的,但革命对于社会产生了深刻的甚至是激进的意识形态影响。
编辑:季我努学社青年会会员桂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