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围宝二奶奶最有力的保证
林黛玉与贾母自有一种非同一般的亲密关系。林黛玉之母贾敏是贾母最宠爱的女儿,她一去世,贾母便把林黛玉接到身边,亲自教养,将疼女儿之心,转到了外孙女身上。因为有这一层关系,所以林黛玉一进贾府就受到了十分隆重的礼遇。当黛玉刚踏进贾母房内,贾母就亲自迎上去,将黛玉“一把搂入怀中,心肝儿肉叫着大哭起来。当下地下侍立之人,无不掩面涕泣,黛玉也哭个不住”
黛玉进入贾府后,“贾母万般怜爱,寝食起居,一如宝玉,迎春、探春、惜春三个亲孙女倒且靠后;便是宝玉和黛玉二人之亲密友爱处,亦自较别个不同,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真是言和意顺,略无参商”。可见,林黛玉在贾母的心目中有着特殊的亲情之爱,地位非同一般;而宝玉和黛玉的和顺,同样给读者一份惊喜和期盼。
黛玉和宝玉青梅竹马,都蔑视世俗的功名利禄。在这共同的思想基础上,他们之间产生了如胶似漆的感情。仅仅因为紫鹃一句“林姑娘要回苏州了”的话,贾宝玉就昏迷不醒,两人之间的感情不言而喻。小说第二十九回中,宝、黛二人闹别扭,黛玉剪穗,宝玉砸玉,两个人接连好几天避而不见,贾母便急得抱怨:
我这老冤家是那世里的孽障,偏生遇见了这么两个不省事的小冤家,没有一天不叫我操心。真是俗语说的,“不是冤家不聚头”。几时我闭了这眼,断了这口气,凭着这两个冤家闹上天去,我眼不见心不烦,也就罢了。
担心之下,又遣王熙凤前去说合。这一细节是否可以表明,贾母希望两人相亲且相爱?或者也可以说,《红楼梦》作者想借此机会向读者作些许暗示:作为一府之尊的“老祖宗”是欣赏、赞同宝黛两人的感情关系的,只是时机尚未成熟,所以不便明说罢了。
贾宝玉是王夫人的希望,更是老太太的命根子,老太太对宝玉百依百顺,宝玉对林黛玉的感情至死不渝,这些因素应该是林黛玉入围宝二奶奶最有力的保证。并且,林黛玉是贾母最疼爱的外孙女,在亲上加亲的时代里,这位老祖宗心里应该是愿意宝、黛相爱且婚配成亲的,所以她对宝、黛的爱情不可能横加干涉。
因此,在小说第二十五回中,善于察颜观色、见风使舵、时时迎合贾母的王熙凤才敢公开打趣林黛玉:“‘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作媳妇?’众人听了一齐都笑起来。”
对此,甲戌本有一段脂批:“二玉事,在贾府上下诸人,即看书、批书人皆信定一段好夫妻,书中常常每每道及,岂其不然。叹叹!”
庚辰本亦有相类的脂评,可见宝黛之配已为贾府诸人所公认,当然贾母的默认是最重要的。
而在李纨的插科打诨和黛玉的“反击”之后,凤姐依然故我,指着宝玉道:“你瞧瞧,人物儿、门第配不上,根基配不上,家私配不上?那一点还玷辱了谁呢?”
事实上,像王熙凤这种圆滑之人是不会轻易对贾宝玉的婚事作出品评的,因为贾宝玉是贾母最疼爱的孙子,是贾府的继承人,他的婚姻关系着家族利益,关系着贾府的子嗣问题。在那样一个婚姻全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决定的时代,贾宝玉的婚姻大事、宝二奶奶人选的择定,必应由贾母首肯。据此可以推测,贾母等人应该在某个场合,一次或几次谈到此事,对宝黛关系也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与默契。否则,像王熙凤这样精明的人是不会捕风捉影、公开调笑黛玉的。由此可见,贾母是承认宝、黛感情的,是有心想把黛玉许给宝玉的。
薛姨妈:宝黛婚姻,四角俱全
事实上,仔细揣摩《红楼梦》,有很多地方都可看出林黛玉原本是有希望成为宝二奶奶的。《红楼梦》第五十七回中,薛姨妈就与宝钗谈到:
我想宝琴虽有了人家,我虽没人可给,难道一句话也不说。我想着,你宝兄弟老太太那样疼他,他又生的那样,若要外头说去,断不中意。不如竟把你林妹妹定与他,岂不四角俱全?
薛姨妈在全书中的言语行为,大致可以显露出此人处世圆滑机变的性格特点。她虽家道殷实,但终究孤门寡妇,只能寄居贾府,寻求庇护,因而像她这样城府很深的人,在未摸清老太太的心思之前,是不会轻易出头表态愿意撮合林黛玉与贾宝玉的婚事的,她如此说,完全是为了迎合贾母。
有论者认为,薛姨妈此举,恰是为了试探贾府中人,或是欲擒故纵,最终目的正是为了自己女儿。我们认为,薛姨妈工于心计不假,她也未尝没有结亲贾府的想法,但婚姻终究是大事,她不会轻率地将自己视作终生依靠的女儿配给他人,她要等待、观察,不到火候,她不会将宝钗撒手放出。
况且,贾府的经济实力每况愈下,生计艰难,作为皇商家庭的女主人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最清楚自己最需要什么。
因此,我们可以说,薛姨妈此处的言行,只是她素善趋奉贾府中人(尤指贾母)的另一种表现形式罢了,若玉成其事,她自然是首功一桩;不成,也无损于她的利益。一句话,她做了,成与不成,于她均有益无害,面对这样的好事,她何乐而不为呢?从这一角度讲,薛姨妈对撮合宝、黛之事是带有逢场作戏的心态的,当然这其中也掺杂了其私心。
这母子两个一唱一和,还真的蒙蔽了不少读者的眼。难怪姚燮在《红楼梦总评》中大发感慨,“薛姨妈寄人篱下,阴行其诈,笑脸沉机,书中第一”、“宝钗奸险性生,不让乃母”。其语或许有偏颇之处,但仔细玩味,也颇合情理。
至于八十回后写薛姨妈参与“调包计”的谋划,那很可能是续作者的庸俗了,这里暂不论及。
唯其如此,她身边的老婆子才会不失时机地赶紧附和:“姨太太虽是顽话,却倒也不差呢。到闲了时和老太太一商议,姨太太竟做媒保成这门亲事是千妥万妥的。”
由此可见,贾府上上下下都是认可林黛玉与贾宝玉的感情的。就连与宝、黛关系较为疏淡的男仆兴儿,也对尤二姐说:“只是他(宝玉)已有了,只未露形。将来准是林姑娘定了的。因林姑娘多病,二则都还小,故尚未及此。再过三二年,老太太便一开言,那是再无不准的了。”
欣赏晴雯,烘托黛玉
《红楼梦》中贾母的性格特点,不是势利冷酷,而是以“怜贫惜贱,爱老慈幼”为生活信条的。她好寻欢作乐,过快活日子,对小辈则凡事迁就,百般纵容溺爱,往往是非不明。她对宝钗确实颇有好感,但对凤姐那种能说会道、敢笑敢骂的“辣子”作风更有偏爱;而从贾母那里出来的晴雯和陪伴她的鸳鸯也都伶牙俐齿、个性鲜明。
贾母曾当着众人的面评说袭人和晴雯,并明确表示只有晴雯才适合以后在宝玉房里照顾他。看来,老太太还是比较欣赏晴雯这一类热情泼辣、聪明伶俐的性格的,而对袭人的沉闷、收敛颇为不满。论者常说“晴有林风”,这不正好说明了老太太对黛玉的态度吗?或许,我们从凤姐身上,更容易窥见贾母年轻时的影子。
然而,林黛玉却不能融洽上下关系、讨贾母喜欢,反而表现出另一种极端,即目无下尘、出口伤人、爱使小性儿的乖戾性格。对贾宝玉,因为两人格外亲密,所以林黛玉更为任性,小性儿发挥得淋漓尽致,致使和黛玉情同姐妹的紫鹃也看不过去,批评她:“不是宝玉只有三分不是,姑娘倒有七分不是?我看他素日在姑娘身上就好,皆由姑娘小性儿,常要歪派他。”这对贾母、王夫人来说,不免会生出些许反感来。
至于贾母对宝玉和黛玉的溺爱,在小说中多有描述。第二十二回凤姐与贾琏商量如何给宝钗做生日,贾琏说:“你今儿糊涂了。现有比例,那林妹妹就是例。往年怎么给林妹妹过的,如今也照依给薛妹妹过就是了。”尽管小说中并未实写黛玉过生日的情形,但从对宝钗生日场景的描写,便可窥见一斑。而宝玉过生日时的铺张、隆重,更是不在话下了。
依赖薛姨妈 一阵空欢喜
所有的人都明白贾母对宝、黛爱情的默许,然而林黛玉却认识不清,她仍旧彷徨迷惘,一味地黯然神伤,自叹自怜,感慨父母双亡,无人为其终身大事主张。
她不能把握住自己在贾母心中的特殊地位,将其心事透露出来,请求成全。她不明白贾母在自己终身大事中所具有的能量,她不是主动地向贾母求幸福,反而将希望寄托在没有至亲关系的薛姨妈身上。
姑且不论薛宝钗是否有觊觎宝二奶奶位置的企图,单就薛姨妈个人来说,她也同样寄居他人家中,虽吃穿用度皆自行支付,但她自己的女儿宝钗年纪比黛玉还要大,暂时也未寻到合适的归宿,她又岂能那么热心、真诚地为林黛玉奔走说媒呢?而林黛玉偏偏把希望寄托在薛姨妈身上,放弃贾母这条捷径,这等于钻入了一条死胡同,林黛玉的人生悲剧便在自身的一念之差中酿就了。
错过紫鹃的提醒
如果说林黛玉意识不到贾母对她与宝玉感情的默许,认识不到自己的婚姻幸福可以由贾母决定的话,那旁人的提醒却也未能引起她应有的重视。第五十七回中紫鹃就劝她:
我倒是一片真心为姑娘。替你愁了这几年了,无父母无兄弟,谁是知疼着热的人?趁早儿老太太还明白硬朗的时节,作定了大事要紧。俗语说,“老健春寒秋后热”,倘或老太太一时有个好歹,那时虽也完事,只怕耽误了时光,还不得趁心如意呢。……若娘家有人有势的还好些,若是姑娘这样的人,有老太太一日还好一日,若没了老太太,也只是凭人去欺负了。所以说,拿主意要紧。
紫鹃曾是贾母身边的人,后给了林黛玉使唤,两人情同姐妹,紫鹃深能体会老太太的心思,力劝黛玉向贾母处寻求自己的幸福。而林黛玉听了这话,也只是心内过分伤感,暗自哭泣了一夜,仍未寻找机会求老祖宗做主。相反,她长期压抑自己的情感,一味自怜自叹,“对景感怀,凭栏垂泪”,“无事闷坐,泪道不干”,使她那先天不足的“病心”,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甚至于她对宝玉也一再地矫情,导致两人不能正常地交流感情,这使得两人的感情生活极为不和谐。
苦苦等待,终成泡影
概而言之,林黛玉为贾母所疼爱,且贾母曾有意促成宝、黛两人的婚事,这一结论应该是可以成立的。但由于黛玉本身性格的弱点及孤独无助的外在因素,这位聪明、美丽、心性高洁的贵族少女,终于没有能够充分发挥自己的优势,及时把握人生的机遇,在残忍冷酷的社会现实面前,她那漫长而提心吊胆的等待终于落空,结束了充满美好而又痛苦的爱情梦幻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