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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学虐你千百遍,你待数学如初恋。数学实在是太重要了,与其咬牙切齿,不如躺平任虐。理论要多捋,公式要多推,习题要多练。只是,道理谁都懂,力不从心也是常有的。一顿操作猛如虎,期末考分55。数学不好学,它是真的不好学。
想想也挺辛酸的,从80后到00后,多少人上小学时就被爹妈强行塞进数学班,周末无休,天天被按在桌子上学习。到了大学依然被微积分折腾得喘不过气。数学是荣誉,数学是分数,数学是前途,数学是噩梦,数学是恐慌,数学是死穴。当你陷入怪圈,你会觉得数学什么都是,唯独不是数学本身。
回归本真,数学到底是什么?最适合回答这个问题的,也许是多变量解析函数的开拓者,日本数学家冈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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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成长期的冈洁完全不像个数学家,很多时候他甚至不是学霸。
冈洁的童年是这样的:看闲书,抓蝴蝶,假期去田野上疯玩,试过像羚羊一样从池塘这头直接跳到另一头,结果脚丫子磕到了插在岸边的竹条,伤得不轻,休了一次学。小升初没考上,父亲索性放任他多玩了一年。
他的少年时期是这样的:看更多闲书,考试全靠死背,考完就忘。临近毕业的时候,成绩排名很棒,但他又因为恋家没去第一高等学校,报考了比较差的第三高等学校。有不良同学教他,不能老趴在桌前看书,拿一次不及格才像三高的学生,结果他有一门课就真的没去考试。另一次考试中,同桌死皮赖脸求冈洁帮他作弊,冈洁竟然真的给他传答案,结果双双被抓。
这画风,简直就是你的发小。从小爱疯玩,人很聪明,却不拿聪明当回事,能上985,偏偏嫌省会太远,干脆就近入学,在学校里一样干些个荒唐事。
有人说人生不能有丝毫懈怠。既然如此,那么数学史上就不该有冈洁这个人。未来等待他的只能是中不溜的大学,稳定而无聊的工作,凑合过的媳妇儿,以及和他一个画风的儿女。一家人没出什么天大的事,退休前升个不大不小的干部,他这辈子就算交代了。
但是冈洁遇到了数学,或者应该说,他发现了数学。
在进入大学之前,冈洁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数学天赋,他的数学成绩时好时坏。直到有一次,他在考场上为一道极难的数学题冥思苦想,整个人完全投入了“解迷”的过程。在思路打通的瞬间,他就像浴缸里的阿基米德,一下子忘乎所以——
由于太过激动,(我)不禁脱口大喊:“我会了!”引得前排的同学和监考的安田老师纷纷回头。当时,我脸都红了,赶紧写完卷子离开了考场。因为太过于兴奋,我竟把后面的考试忘得一干二净,一个人悠悠地逛了圆山公园,后仰在长椅上一直睡到傍晚时分。这是我第一次体会到数学上的“发现”,……
——冈洁,《迈向数学之路》
冈洁无法说清那一瞬间,他到底体会到了什么。但是毫无疑问,他发现的就是真正的数学。这次体验让冈洁决定了一生的方向,他从物理系转到了数学系。很快,冈洁成为了真正的优等生,并且在毕业后留校,不久后又公派到法国深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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冈洁的故事无关逆袭。其实他一生都是一个样,小时候在野地里玩,一高兴摔了跤,长大了解数学题,一高兴在公园里独自陶醉到黄昏。遇到喜欢的东西他就呆头呆脑地沉浸其中,视周遭为无物,仅此而已。
当了老师,冈洁依然随性而为,穿着西装,腰里却挂着条破毛巾。冈洁在法国度过了一段惬意的时光,学成归来,他在学术界站稳了脚跟。此时他已经有了贤惠的妻子、可爱的孩子,事业上又找到了具体的研究方向,一切看上去都很好,但他自己并不这样想。
为了数学,冈洁从一个“野孩子”变成了大学老师。同样是为了数学,已经成为“人生赢家”的冈洁失去了光鲜的职业,成了中年“家里蹲”。
1938年,冈洁37岁,他辞去了大学里的教职工作。因为“既然还能够过日子,为什么要教书来妨碍做研究呢?”冈家家底还算丰厚,冈洁觉得可以过几年没有收入的生活。
在世俗利弊面前,冈洁是单纯的,也是幼稚的。当时,日军已经发动侵华战争。很快,冈洁家的房屋被军方征用,日子过得一年不如一年。家当“除墓石之外全典当卖光了”,一家人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走投无路的时候,冈洁曾经到芋田里做过拔草工。手上拔着草,脑子里想着他的数学研究,有了新思路,就用手在地上写写画画。因为被雇主发现,还挨过骂。在他这些年的研究即将轰动学术界之前,冈洁已经落魄到了极点。曾经是一方大户的冈家成了无田、无房、无收入的三无家庭,只能靠自己种芋头果腹。
然而,回忆起无业的这些年,冈洁印象最深的并不是潦倒和苦闷,而是艰苦生活间隙的点滴美好。
那时,我每天白天拿着树枝石头在地上写写画画,到了晚上就领着孩子在山里捉萤火虫。因为不忍看到萤火虫死亡,我们捉到就立马放生。在这样悠然自得的生活中,突有一日灵感乍现。纠缠已久的难题也找到了解决方法。这恰恰也证明了只有放松心情才能有所发现。
——冈洁,《宗教与数学》
为了专心做研究,把自己搞得这么惨,这值得吗?这个问题,不知道有没有人真正问过冈洁。但可以肯定的是,冈洁的回答会是:“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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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冈洁的学术成果发表了。这意味着荣誉,意味着他将名留数学史,也意味着他们家的生活终于可以改善改善了。也许会有人说,幸好他获得了世俗的肯定,这么多年的艰苦总算没有白费。但冈洁本人恐怕不会认同这种说法。其实以世俗的眼光打量,他从巴黎回来的时候就已经令人羡慕了。普通人谁又会关心多变量解析函数是什么?
真正让冈洁感觉值得的,还是数学本身。
我一直认为,紫花地丁只需如紫花地丁般在春日田野中开放即可。至于开花是好是坏,紫花地丁自己也不清楚。对其本身而言,至多也只有开花和不开花的区别罢了。对我而言,学习数学仅是为了体验学习数学的快感。毫无疑问,这种快感就是“发现的喜悦”。
……
数学上的发现必定伴随着喜悦,这种喜悦之情就像你打算出门捉蝴蝶,推门就发现树枝上停着漂亮蝴蝶的心情。
——冈洁,《发现的喜悦》
你从数学中体会过这种快乐吗?哪怕只有一次,哪怕只有一点点?
只要有过这样的体会,只要见过真正的数学之美,你就能理解冈洁的选择和成功。总觉得数学是个无底洞的人不妨想一想,如果没有考试,没有比赛,没有世俗的奖励,你还会不会对数学念念不忘?如果你的答案是不会,那么你不爱数学,既然如此,数学也不会爱你。
或许会有人说,我们怎么能和冈洁比呢?冈洁是天才啊!冈洁的确天生聪慧,但欧拉13岁考入巴塞尔大学,阿贝尔16岁学完《算数研究》,高斯18岁的研究成果现在还在被人们普遍使用,和这些数学史上真正的天才比起来,少年傻玩摔坏脚的冈洁实在不算赢在了起跑线上。
但在一件事上,冈洁的确远比很多人幸运——他一生没有失去天真。
童年时期,没有长辈担心他出去野耽误学习,没有人质疑他看了太多和课堂无关的书,他的数学老师甚至成了和他一起抓蝴蝶的朋友。成年后,他结识了此生最重要的知己,也就是他的夫人美知。美知珍视冈洁的天真,她在最困难的那几年坚韧地支撑着整个家庭,想尽办法协助冈洁把研究进行下去。
因为有身边人的爱和宽容,冈洁一生带着一双孩童的眼睛看世界。他喜欢和孩子玩耍,甚至会兴高采烈地把高深的研究成果告诉孩子们。带着这份天真,他从数学中看到了多数人看不到的纯粹和美好,这足以成为一种强大的力量,推动他忘我前行。
(图片来源:和歌山县桥本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