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是解放战争由战略防御转入战略反攻的关键一年。战斗频繁、激烈、残酷。部队打的是运动战,几乎夜夜行军,天天打仗。文工团不能演戏,便化整为零。人在战争环境,能释放出百分之二百的力量。行军时,我们沿途设鼓动站。披着伪装,备好开水,见部队走过,女同志送上开水,男同志打起呱嗒板为战士加油: “同志们,迈大步,目的地还有五里路……”打仗时,有的下部队火线采访,有的到医疗队护理伤员,有的到担架队带领民工,有的到俘管处看管俘虏。休整时(休整即是下一次战斗的准备),我们便抓紧这难得的空隙,迅速化零为整,抢排几个节目,下到部队轮回演出。战士们感到奇怪,说文工团像孙悟空,会七十二变:刚刚和我们一块行军打仗,转眼工夫就把戏送来了。
1948年,部队开展“三查诉苦”运动,要文工团编戏配合进行教育。我和时晨、陈建吾同志用5天时间编出歌剧《瞎老妈》,用3天时间排演完毕,立即将戏送到部队。这次演出,是让我终生难忘的。
开演前,一排排战士抱枪坐满广场。值班营长宣布: “子弹退膛!”哔哔哔,一阵拉枪栓的声浪。接着值班官又下命令:“各班逐个检查!”各班班长拿过枪,用小拇指伸进枪膛抠抠,然后逐个报告:“检查完毕!”广场旁边还用席棚搭了个临时救护站。
演出开始了。剧情不断发展,冲突益发尖锐。我扮演的恶霸地主“五铁耙”,逼得宫子丕扮演的佃户孙大哥走投无路,儿子青州也被逼跑。台下便传来抽泣声。当“五铁耙”把孙大哥逼得用镰刀刎颈自尽,吴斌扮演的“瞎老妈”扑到丈夫身上号啕时,场子里呜呜呜的哭声撕心裂肺。突然,一个战士猛地站了起来,大声吼着:“打死五铁耙!”说着掏出子弹便往枪里压。班长一把抢过他的枪。那战士枪也不要了,冲出场外,抱起一块石头,哭喊着“砸死五铁耙”,冲向后台。
我刚刚下场,急忙躲到化妆用的八仙桌下。宫子丕拿床军毯将桌子蒙起来,迎上去劝道:“同志,同志,别哭了,这是演戏,我没死,我就是孙大哥。你看,我不是还活着吗?”在众人劝说下,他才哭着离开后台。同志们围过来说:“好险呐!漠雁差点当烈士!”
下一次战斗打响了,我到医疗队帮忙做护理工作。火线上不断抬下伤员,我忙着给他们喂水喂蛋。在一副担架上,有个头上绑着绷带的战士。我一看,这不就是抱着大石头要砸死我的那个战士吗?
护送的同志告诉我:他非常勇敢,为炸开城墙,在敌人3挺机枪封锁下,他连送两包炸药,把城墙炸开一丈多宽的口子。攻城部队就从这突破口冲进城去,消灭了残敌。他肠子都被打出来了,路上一声都不哼。
我端着一碗荷包蛋,俯身轻声说:“同志,吃点吧!”他睁开眼看看我,似乎认识,又似不相识,用轻微的气声说:“我为孙大哥报了仇了……”
(摘自《中国人民解放军文艺史料选编·抗日战争时期》,有删减)
作者简介:漠雁,原名栾为伦,著名剧作家。山东烟台人,1925年4月出生,1942年9月参加八路军国防剧团,曾任原南京军区前线话剧团团长,著有剧本《三班长》《霓虹灯下的哨兵》(合作)《宋指导员的日记》《城下城》(合作)《淮海大战》《故乡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