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巴铁变天”的消息引起了广泛的关注。总理伊姆兰·汗遭罢免，夏巴兹·谢里夫成为新任总理。

不过这个事也得拆开来说。

中国的“巴铁”其实说不上“变天”，变也变不了大天。

新总理夏巴兹·谢里夫，其家族成员掌权以及他本人任职政府时期，中巴关系十分向好。其实巴国内甭管哪派上台，友华政策基本不会受影响。反倒是伊姆兰·汗，当年刚上任时因为是政治新人，不确定性太多，被怀疑可能对中巴关系不利。但事实证明，就是政治素人当政，巴政府也会走到中巴友好的正道上来。

但巴基斯坦人民的祖国，那还真是变了天，或者说，是从短暂的“非常态”回归到了他们几十年来熟悉的“常态”。

自巴基斯坦建国以来，除了几任军政府，以及这唯一一个素人政治明星伊姆兰·汗，总理或总统职位基本都被主要政治家族掌握。而且，基本就是两大家族——谢里夫家族和布托-扎尔达里家族轮番掌政。

既然谁上来都还是“好巴铁”，那我们更能够以更平和客观的心态，去认识一下“家族政治”这个巴内政最大的特征。

1

新任总理夏巴兹·谢里夫（以下简称小谢），属于穆斯林联盟谢里夫派（穆盟谢派）。

说到穆斯林联盟，可谓是这个国家历史最为悠久的全国性政党，其成立远早于巴基斯坦建国。

穆盟成立于1906年，作为印巴独立运动“两个民族”理论的贯彻者，其实并不是宗教政党，强调的是把穆斯林作为民族身份。

随着巴基斯坦成功建国，穆盟很快从一个代表全“印度”穆斯林的跨教派政党，转变为服务核心集团利益的地域性政党。

因为巴基斯坦这个地方，势力非常不平衡，最为富庶强势的旁遮普省，可谓是得之而得天下。长期以来，旁遮普省是全国的政治中枢和“粮仓”，人口约1亿，GDP占60%以上，生产大约80%的粮食、75%的化肥、70%的糖和40%的水泥，首府拉合尔是底蕴深厚的文化中心。

而穆盟能成为巴第一大党，不仅因为它是国父真纳的党，更在于其牢固地控制了旁遮普省。

时至今日，旁遮普的大地主阶层，代表人物恰恰就是这位小谢所在的谢里夫家族。

谢里夫家族从这里发家，人称“旁遮普之狮”，拥有全省最大规模的集约土地、最主要的工业资产以及相当一部分公营设施。

早在建国前，家族的前辈们，就创办了伊特法克工业集团，主要涉及钢铁、制糖、纺织等产业，在印巴分治后举家搬到拉合尔。

所以真纳之后，这穆盟说是谢里夫家族的党也不为过。

而谢里夫家族登上国家最高政权，本就是出于保护自己的经济蛋糕。

70年代初，来自另一大家族的阿里·布托上台后推行的国有化经济，就用没收的形式拿谢里夫家族的伊特法克集团开了刀。

在这样的背景下，“小谢”夏巴兹的哥哥纳瓦兹·谢里夫（以下简称老谢）肩负着父亲和整个家族的希望，以收回自家钢铁厂为初衷，从旁遮普大学法律系毕业，于1976年加入了穆盟，开始了自己“三起三落”的政治生涯。

1977年，齐亚·哈克发动军事政变上台，推翻了阿里·布托的统治，老谢立马站队，宣布效忠军方。

靠着齐亚·哈克的提携和家族财力，老谢仕途平顺，1981年担任旁遮普省财政部长兼体育部长，1985年成为省首席部长，算是从科员爬到了省部级。

然而，随着齐亚·哈克1988年空难去世，没了靠山的老谢在大选中输给了阿里·布托的女儿贝·布托。

1990年，贝·布托深陷贪腐丑闻下台，年仅41岁的老谢胜选首度出任总理，很快就推行私有化路线，把自家此前被收走的伊特法克集团收了回来。

1993年，由于巴军方施压，老谢的第一次总理生涯宣告结束——贝·布托的第二次总理生涯开启……

但他仍自立门户，成立了穆盟谢派。

成为反对党领袖的老谢没有放弃，积极进行政治活动，矛头直指贝·布托政府的腐败和经济衰退，并发动了一系列的罢工。

1997年，贝·布托再度被夺权，穆盟谢派在大选中以超过90%的选票大获全胜，老谢二度出任总理。

上任后，老谢自己把控大权，任命弟弟小谢为旁遮普省长，更让该省出身的官员担当上至总统、参谋长、参议院主席等政府高位，下在其他省份统揽要职。

更重要的是，他通过修宪加强了总理权力，使得总统或国会都几乎不可能用不信任投票罢免总理。

老谢还大刀阔斧改革，建成了连接伊斯兰堡与拉合尔的重要陆路大动脉，努力推动巴印关系正常化，更让巴跻身“有核国家”，借此将个人声望提升至新高度。

但这种大权独揽最终惹恼了军方。1999年的印巴卡吉尔之战成为双方公开冲突的导火线。

当年10月，自认为翅膀足够硬的老谢抢先下手，下令解除前亲密战友、陆军参谋长穆沙拉夫的职位，但后者发动军事政变，反把老谢逼得在沙特流亡近八年。

2007年8月，巴最高法院允许流亡海外的老谢回国并参加选举。

2013年5月，老谢三度出任总理，穆盟谢派也再度成为议会第一大党。

2016年8月，被曝光的“巴拿马文件”揭开了谢里夫家族不诚信和腐败的冰山一角，一系列报告质疑其家族的巨额财产，其中包括老谢的三个孩子，被指通过离岸空壳公司、签署伪造文件，持有英国伦敦的多处房产。

老谢于2017年7月28日，选择接受解职裁决，次年4月被巴最高法院判刑10年、终身不得担任公职，还被罚款1050万美元。连带被判入狱的，还有老谢的女儿玛利亚姆和女婿萨夫达尔。

2019年后，老谢因病出狱接受治疗，目前身在英国伦敦，住所是一栋价值至少700万英镑的豪宅。

（伊姆兰·汗的支持者在老谢位于伦敦的居所附近抗议）

客观来说，在担任总理期间，老谢的政绩还算不错，至少确实促进了经济发展，GDP增长率一度达到了巴历史上很少见的5.3%。

但从老谢和贝·布托反复上台下台的过程，我们也不难理解巴基斯坦人民为什么会开始厌烦家族政治。

所以此番代表家族重返政坛的小谢，“回归之路”也绝非一帆风顺。

现年70岁的他本身也是一名经验丰富的政治家，一向以干练、果断的行事风格闻名，曾在旁遮普省长期担任首席部长，在老谢下台后接任穆盟谢派主席。

在年轻时，他曾任拉合尔的工商业联合会主席。

1988年，随着哥哥老谢向巴最高权力中心冲刺，小谢正式步入政坛，在积累经验之余，继续在旁遮普精耕细作。

在那里他主持修建了一大批重大基建项目，包括首次在巴推出的快速公交服务和首条地铁——拉合尔轨道交通橙线项目。

当地官员曾透露，他们必须时时保持警觉，因为“工作狂”小谢部长有身穿狩猎装、突然视察下属办公室的习惯。

相比其兄，小谢在处理与其他势力的关系方面，更加灵活，擅长促成交易，即使是同政敌，也能达成一些妥协。

但覆巢之下无完卵，2017年起，随着家族中多人被控贪腐，小谢也没能独善其身。

2019年，巴国家问责局查封了小谢及儿子的近20处房产，指控他们洗钱。

2020年9月28日，国家问责局在拉合尔高等法院逮捕了小谢，并以洗钱的罪名对他提出起诉，直至2021年4月14日，拉合尔高院才对其进行了保释，事情暂时告一段落。

此番登上总理大位，不知小谢是将重复过去数十年家族政治的又一章节，还是能超脱家族政治窠臼走出个新局面。但有一点确实跟过去不同了，那就是跟谢里夫家族缠斗多年的另一大家族，已然失去了竞争力。

2

但凡是家族政治，往往跟“区域”紧密联系，一如我们古代的“地望”。前面说到谢里夫家族是植根旁遮普省，而另一大家族——布托-扎尔达里家族，以及其控制的巴基斯坦人民党，则以信德省特别是那里的农村地区作为大本营。

然而布托家族和人民党，代表的不是信德的广大农民，而是当地根深蒂固的地主-工商贵族。

信德省被称为“伊斯兰教的门户”，布托家族在这里的根基，比谢里夫家族在旁遮普还要早得多，远在莫卧儿王朝时期，就是当地的重要权贵。

英印时期，纳瓦兹·布托就是信德的大地主和首屈一指的贵族，曾任尤纳加德邦总理，并被英王乔治六世封为爵士。

让这个家族在政坛上大放异彩的，则是佐勒菲卡尔·阿里·布托（以下简称老布）。

出生于1928年的老布，青年时期就加入了穆盟，乐于参加政治活动，在美国伯克利大学学习政治学后，进入英国伦敦基督教会大学和牛津大学法学院攻读法律。

1953年，老布回国，很快以开办的律所为跳板踏上了从政的道路，先后担任巴驻联合国大使、贸易部长、外交部长等职。

1963年至1966年，老布担任外长，一方面积极促使巴基斯坦摆脱对西方强国的依赖，另一方面则为密切巴中关系做了一定努力。

人民党于1967年组建，创立于阿尤布·汗军政府风雨飘摇之际，发迹于东巴基斯坦（今孟加拉国）独立运动风起云涌之时。老布正是利用第三次印巴战争失利的局势，将人民党这个新兴政治集团发展为与穆盟抗衡的大党。

风头正盛的老布先是在1971年成为总统，又在1973年实施新宪法后转任总理，随即选择效仿真纳被推举为终身党主席。而正是由于他在任上的努力，巴基斯坦才得以在战败的局面下最大限度地保住了国家利益。

在任期间，他制定了保护公民基本权利、禁止种族和教派歧视的1973年宪法，推动银行、交通运输、钢铁等重要行业的国有化，还主张推动农村土地改革。

上述改革措施虽然受到了中下层群众的支持，但触动了大地主、大企业主和宗教保守势力的利益，并受到后者的联合反击。

在被他提拔上台的齐亚·哈克1977年发动政变后，老布先后遭遇了监禁、释放、再次被捕，最后于1979年被绞死在陆军中央监狱。

但人民党并没有因此垮掉，老布的夫人努斯拉特成为终身领袖，充分利用娘家伊斯巴哈尼家族的影响力和个人的极高社会活动能力，为人民党稳住根基。

老布的长女贝娜齐尔·布托（贝·布托）出生于1953年，自小聪慧过人，跟随父亲参加各种政治活动，在牛津、剑桥获得哲学、政治学和经济学等学位。

“贝娜齐尔”在乌尔都语中意为“独一无二的”，她的表现也算不负父母的期待。

在自传《东方之女》一书中，她写道：“我并没有选择人生，而是人生选择了我。出生在巴基斯坦，我的一生经历了它的动荡、悲剧与胜利……因为巴基斯坦不是一个普通的国家，所以我的人生也不是普通的人生……”

然而，围绕贝·布托究竟是不是老布的正统接班人，家族内部一直存在争议，最大的竞争者是她的弟弟，也是家族长子穆尔塔扎·布托。

贝·布托对穆尔塔扎、沙·纳瓦兹这两个弟弟曾从事的武装暗杀行动极为不满，不认同用暴力方式夺取政权，也对穆尔塔扎在国外的豪华生活很有意见。

既然得不到家族内部的一致支持，那就从外部找盟友。为了让自己的从政之路更加顺利，1987年12月18日，贝·布托与阿西夫·阿里·扎尔达里结婚。

扎尔达里同样是名门望族，在巴皮塔洛军官学院进行过正规军事教育，也在伦敦经济学院受过西式教育。其父亲哈基姆•阿里•扎尔达里是人民民族党副主席，曾当选国民议会议员。

在贝·布托看来，扎尔达里似乎是个有包容心的男人，能够接受一个拥有独立职业，而不是他附属品的妻子。这件婚事使她从单身女性的尴尬身份中解脱出来，从而更容易被巴民众接受，而丈夫的宽容，也使她能够继续自己的政治生活，并最终大展抱负。

在齐亚·哈克死于空难后，贝·布托于1988年成为了巴基斯坦历史上第一位女总理，也是伊斯兰世界第一位女总理。

1988年-1990年，1993年-1996年，贝·布托两度出任总理，致力于从教育、卫生、社会福利等方面改变巴社会面貌，又两次因涉嫌贪腐被解职。

第二个总理任期，贝·布托任命丈夫扎尔达里为投资部部长，但后者却从各种商业活动收取回扣和佣金，成为臭名昭著的“10%先生”，即任何人或公司，想拿到工程项目的批文，都必须给他10%的回扣，甚至食髓知味进一步升级为“30%先生”。

1999年，随着因腐败罪和滥用职权罪被判处5年监禁，外加860万美元的罚款，贝·布托带着三个孩子开启了八年的海外流亡生活，扎尔达里则因涉嫌杀害贝·布托弟弟穆尔塔扎，被捕入狱，2004年才重见天日。

2007年12月27日，因“外表像蝴蝶般美丽，内心比钢铁还坚强”被誉为“铁蝴蝶”的贝·布托，在竞选集会上遭巴塔极端分子刺杀身亡，享年54岁。丈夫扎尔达里和还没成年的长子比拉瓦尔因此正式走到台前。

为了强化家族影响力，比拉瓦尔在名字中加入了母亲的姓氏，即比拉瓦尔·布托·扎尔达里。

扎尔达里掌权下，人民党重新被布托-扎尔达里家族牢牢控制。连在布托家族流亡海外期间坚守国内、为人民党看守家业将近10年的副主席法西姆，都在扎尔达里掌权后很快被排挤得无影无踪。

2008年9月初，扎尔达里当选总统，这是截至目前布托-扎尔达里家族最后的辉煌。

为了保全自己的地位，扎尔达里着力打击党内元老，并且拉拢“外省人”进入党内，栖身人民党高层、乃至官至总理的吉拉尼就是个典例。

但左右逢源并不能真正挽回布托-扎尔达里家族的命运，一如此前家族政治的全部归宿，贪腐指控，不仅葬送了贝·布托的政治生命，也终结了这个家族的荣耀与权势。

信德省毕竟不比旁遮普省强势，布托-扎尔达里家族也没有谢里夫家族经得起折腾。这一系列事件下来，其家族逐步从全国第一大家族萎缩为地方象征，人民党也从全国第一大党堕落成地方势力，在起家的大本营信德省苦苦挣扎。

老布和自己的一女二子，都没能善终，尤其是两个儿子，死因不明。小儿子纳瓦兹1985年被发现死于其位于法国蔚蓝海岸的公寓中，被认为是毒死的。长子穆尔塔扎则于1996年在卡拉奇与警方的一次冲突中，与6名支持者一同被打死，被认为是蓄意谋杀。

随着扎尔达里2013年卸任总统，新老交替之中的人民党已经不能算是巴政坛的主导力量。

贝·布托1988年生育的独子比拉瓦尔，被寄予希望，却跟当年母亲一样被质疑是否有资格代表家族，饱受家族内斗的困扰。只是，如今的比拉瓦尔跟当初的贝·布托相比，更加缺乏政治历练和政治手腕，还背负着父母涉嫌贪腐的沉重包袱……

3

家族政治，在封建王朝源远流长。时至今日，在不少国家，所谓的民主政治仍带有浓重的家族政治色彩，在南亚地区尤为普遍。巴基斯坦只是其中的一个代表。

总的来说，巴基斯坦有4个省、1个直辖区和2个特区，发展最好的两个省——信德省和旁遮普省，分别被主导人民党的布托家族和主导穆盟谢派的谢里夫家族控制。

（绿色为旁遮普省，紫色为信德省）

旁遮普人对国家事务长期主导，该省经济一枝独秀，也引起了其他落后地区的强烈不满，促使其他各省的族群联合起来。

这就导致，除了穆盟谢派和人民党这两个以“全国性”为名，实以地域和民族为内核的大党，巴基斯坦其他大部分政党也都是以“地域族群”为基础。

比如盘踞在卡拉奇，代表从印度迁往巴基斯坦的穆斯林“莫哈吉尔”利益的统一民族运动党；在开伯尔普什图省的民族人民党和正运党；俾路支省的地头蛇俾路支民族党。

所以不难想见，这样的格局下，适用代议制票选，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

具有鲜明地域性的各政党，利用手中牢不可破的地方选票优势，保证了本省主要家族的利益，形成了大大小小的地方豪强集团。

毕竟在巴基斯坦，人无论走到哪里，无论生活在农村还是城市，无论是佃农、雇农、手工业者、老师还是医生，都无法摆脱氏族纽带，都以氏族被划分，而这些大大小小的氏族，又免不了要被最强大家族的少数精英所控制。

真正的掌权者或者说豪强，不是老谢、小谢或者扎尔达里这些政客，也不是昙花一现的军人领袖，而是世世代代生活在各自相对固定区域的大氏族、大家族。

这些大家族，不是简单的土地所有者，而是在所在地区一切的所有者。这在未根本废除原有土地制度的情况下，无法真正改变。

巴建国至今，几次土地改革都浮于表面，从未触及根基。因为一旦通过土改触及了世家大族的利益，轻则执政地位不保，重则甚至会影响整个家族的政治前景乃至人身安全。

巴基斯坦经常能见到的大规模群众集会与游行示威，不过是政治精英们按照自己的需求，裹挟和操纵民意。

历次选举，重要的不是用口号讨好选民，而是如何伺候好各级地方豪强、试图争取政治世家的支持。

在宪法上，巴基斯坦是个典型的联邦制国家，各省均设有省议会作为立法机构。

联邦议会则分成参议院和众议院，参议院按照平等原则在各省分配席位，众议院按照人口把各省划为数目不同的选区。

在选举总统的时候，联邦议会的数百名议员有权投票，各省议会也有权按照各自65票的权重投票。这就大大加强了地方实力派在中央事务上的发言权。

如此，结果走向两大家族之间的争权夺利，实在是很自然的事。

（2007年以前的两大家族互斗情况）

而双方分庭抗礼，为取得优势，就必须拉拢其他地方势力，长此以往，就形成了政治世家当政时为争权而向地方让权的传统。

这就加剧了巴国内中央权威有限、地方政治家族你争我夺的局面。

巴基斯坦的政党乃至民主制度，实际是作为世家豪门争权夺利、维护自身优势地位的工具。

很多巴民众甚至已经形成了思维定势，即如果议会民主走到了死胡同，作为摆脱贪腐政府和大家族反复“翻烧饼”的唯一希望，就要“请出”军方，收拾残局。

然而尽管军政府能有效加强中央集权，但出于天然的合法性弱势，靠军队推动社会变革很难成功，通常最终还是要让政权回到“代议制民主政党政治”框架，而这个框架实质是什么，大家看完上面的内容应该很清楚了。

要么民（家）主（族）政治，要么军人掌权，后者注定无法长久，虽然军方拥有绝对的武力，大家族却根本犯不着害怕——这国家早晚还是我的。

而世家大族控制下的政党，自个儿也不干净，无论是谢里夫家族还是布托-扎尔达里家族，被罢免的理由都是贪污、腐败、任人唯亲，或者再加上一个滥用职权，这就客观损害了政党的合法性，使民众对政党普遍缺乏好感。

所以，老百姓明明已经不喜欢家族政治，但看不惯也只能无可奈何？

除了军方，巴基斯坦当然还有其他强大的势力，那就是宗教。那么宗教性的政治集团有希望跟家族掰掰手腕吗？

很遗憾，还真不成。

巴基斯坦有个伊斯兰促进会，是全世界第一个伊斯兰宗教政党，毫无家族色彩，具备最强的社会动员能力，有能力在全国任何一个地方组织百万人规模的群众集会，更是巴唯一一个由全体党员直接选举产生党主席的全国性政党。

然而，从历次选举的结果来看，伊促会无法与政治世家对抗，所获选票从未超过10%，毕竟听毛拉讲宗教和违抗所在氏族的命令、给毛拉建议的政党及候选人投票，两者相距甚远。

更何况，宗教势力也并不团结。要打宗教牌，伊促会又不是独一家，相当多的教派并不认同其理念。

但，任何制度下轻视民意，最终都要付出代价。巴中产阶级尤其是青年人，随着受教育水平的提高不断崛起，越来越愿意参与政治，对来自两大家族的候选人心生厌倦，期待新的政治力量给国家带来改变。

伊姆兰·汗在上届大选的胜利，就证明了这点，军方、宗教等传统势力没做到的，他做到了。

2018年他参与竞选时就一再表示：“政治世家无耻敛财，完全不顾政府统治力度减弱、人民日益贫穷，到了改变的时候了！”

虽然现在看来，仅凭一个伊姆兰·汗想要彻底扳倒家族势力，还远远不够。纵民众对两大家族轮番执政厌烦透顶，新政府若是无法改善经济，做出政绩来，也无法稳固位置；何况伊姆兰·汗这波力挺俄罗斯，也必然引来本就在巴基斯坦拥有不小影响的美英的反制。

但巴基斯坦人寻求政治革新的诉求，并不因此消除。

4月10日晚上到11日凌晨，为抗议伊姆兰·汗被罢免，巴各地爆发了示威游行，伊姆兰·汗本人更在11日凌晨发布推特称“在我们的历史上，从来没有如此多的人群自发地站出来，拒绝由骗子领导的进口政府”。

作为传统友好邻邦，虽然不管谁上台都不影响中巴关系大局，但巴基斯坦能变得更好，当然也是中国的希望。

但愿这不是家族政治的简单“复辟”，毕竟明年巴基斯坦还要举行正式的大选，小谢里夫们如果不能从过去几十年的家族浮沉中总结经验教训，正确认识民众的诉求，更多的伊姆兰·汗们还会出现。

祝“巴铁”好运。

参考资料：

文化纵横：《“你怎么斗得过世家豪强?”中国近邻政局突变的一个赤裸真相》

观察者网：《巴基斯坦各地爆发大规模抗议反对“进口政府”》

参考消息：《参考人物｜夏巴兹·谢里夫：巴基斯坦新总理是个怎样的人》

环球时报：《巴基斯坦的两大家族，主导政坛数十载历史影响各不同》

澎湃网：《大鱼漫画 | “中国人的老熟人”，巴铁这个家族又回来了》

《谢里夫家族，巴基斯坦政坛沉浮，数十年权柄博弈》

《巴基斯坦政坛望族，悲情布托家族，父女先后遭遇厄运》

《伊姆兰·汗被解职，巴基斯坦变天的背后，是派系之间的无休止争斗》

叶海林：《巴基斯坦豪门政治有雷区，“中巴经济走廊”怎么走》

睡眠冰室：《人人都爱巴铁，但真的了解巴基斯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