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七百八十四年，一个老翁面对前来祝寿的亲友，表演了一套健身操。他先是叫人搬来两张太师椅，双手握住椅背，连续做了百多下“屈臂撑”。又叫人抬来一张空床，双手一按，身体轻快跃过床板。他最后的表演，是用一张席子将自己围住，一用力，从席子中跳出来，双脚落地。这个点了体操技能点的老翁名叫颜真卿。
▲ 颜真卿
可见古人的养生之道，也是可以很摇很滚的。养生当然可以很朋克。古代养生论述中较早的名篇之一《养生论》，出自嵇康之手。“养生应见微知著，防微杜渐，以防患于未然”，“上药养命，中药养性”，“清虚静泰，少私寡欲”……如今看来，都已经是养生界的常识。
但嵇康自己实践的方法也是很特别。鲁迅在他的演讲稿《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中，把“竹林七贤”分了两派，好酒派和服药派，嵇康是“服药派”，服的是五石散。
五石散是用石钟乳，石硫黄，白石英，紫石英，赤石脂，再添加其他药材辅佐的一种补剂，从正始年间开始广为流行。这种补剂有多神奇，何晏，一个女装爱好者，视觉系摇滚玩家，病歪歪的，吃完五石散，“心加开朗，体力转强”，能一口气绕城东跑五圈，浑身先发热后发冷，最后通体舒泰，百病全消。这么养生的药，当然要吃。更何况嵇康是推崇“上药养命，中药养性”的，五石散吃完生命力灿烂得跟韭菜花似的，天底下哪找这么“养命”的药。
五石散还有另一样好处，促进运动。多懒的朋克，俩月不洗头，吃完五石散也得在夜里，让自己的汗流成二十四小时的热水。这在朋克的行话里，叫“行散”。行完散，就是一晚精致睡眠，叫“散发”，醒来神清气爽。经常有吃不起五石散的假朋克，躺在路边冒充“散发”，真朋克不屑这么干。嵇康服食完五石散，光膀子打铁，火星子四溅，流一身汗，扑通往院子里的冰水池里一跳，就是一个四乘一百米接力。你试试，要能坚持这么练，命养不养得好不知道，身材应该养得不错。嵇康就“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上药养命，中药养性。什么是上药呢？养生家自有见解，当然不可能是五石散，因为它有毒，而且服它是免不了要喝酒的，还是冷的刘白堕的高粱酒。在寻找上药的道路上，养生家们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愿负这种代价，往往和一项运动有关系——房中术。
《抱朴子内篇·极言》黄帝论道养性，总要咨询玄女和素女两个人。为什么黄帝养生，要问两个女生呢？这两个人又是谁？据说素女是负责操琴的女官，琴艺极为高超，玄女则完全是神话人物了。这两个人一个擅长音乐，一个擅长兵法，还关心黄帝的身体健康，而且主要是生理卫生课不讲的那部分的健康。
男女之事，和养生家推崇的阴阳、五行之道非常契合。男是阳，女是阴，阴胜阳如水胜火，所以不加注意，就会阴盛阳衰，男性的生命力就会衰微，这是教导大家不要放纵。但如果加强理论研究，又将《黄帝内经》《素女方》《玄女经》中的道理勤加实践，就不但不会伤于阴阳交接之道，还会“悉成五乐”。有人问宅到死行不行？结论是不行，因为“孤阴不生，独阳不长”。
▲ 《黄帝内经》
这套理论实在是太东方、太辨证了，不能不引发历朝历代的养生家们实践和论证的欲望。从东汉那帮捣鼓补剂的方士，和他们服务的贵族们开始，这类理论就从来没有缺过爱好者。养生是为了延年益寿，在这个过程中，对于旁人有害的男女之事，不但不会使养生家们像常人一样“身命将夭”，还能使他们阴阳相济，加倍快乐，这种快乐教育法实在是稳赚不赔。
所以养生家们用过“上药”，自然难免对着容成子、素女、玄女的教导实践一番，用上龙翻、虎步、猿搏、蝉附、龟腾、凤翔、兔吮毫、鱼接鳞、鹤交颈种种手段，体验生命的大和谐。比较好玩的是养生家的这一套理论，不知为何同印度教和佛教中的性力派修行法如出一辙，也不知道是谁影响了谁。
明代的皇帝们最好此道，痴迷金丹者众，吃完就难免要实践一番。从正德到天启，六个皇帝的死都跟纵欲有关。嘉靖尤其值得一说，他自己吃就吃了，还要大臣先试药，试药童子就是严嵩。嘉靖有一回炼成一副用硫磺、铅、汞等物组合而成的猛药，自己心里没底，就让严嵩吃，严嵩吃完很认真地写了试验笔记，说他去年八月服用丹药五十粒，浑身“燥痒异常”，到了冬天转为痔疾，痛下淤血两碗。嘉靖可能觉得没什么，坚持吃，坚持运动，终于惹得十六位宫女要一起弄死他。他儿子朱载垕也非常猛，据说用药过度，“阳物昼夜不仆，遂不能视朝”。明朝皇帝平均寿命不过四十多岁，可见“上药”并不见得“养命”。
日常饮食也要多加注意。对于养生家来说，日日好修行，吃喝都是功夫。这就不得不提到一位饮食养生的大家——贾铭。贾铭是由元入明的人物，据说活了一百多岁，朱元璋专门请教过他的养生方法，他的法门就是饮食二字，所以他的养生书就叫《饮食须知》。《饮食须知》并不长，分为八卷，一卷讲一个专题，从水火开始，列讲谷、菜、果、味、鱼、禽、兽等七大类三百七十五种食材。
先说水。贾铭认为人口稠密之地的井水不可用，嫌不干净，必须“煎滚澄清，候碱秽下坠，取上面清水用之”，这是最低要求。要求稍高，就得每天起大早，去挑井华水。所谓井华水，是每日清晨从井中汲取的第一桶水，这桶水最清亮，用来炼丹，药效最好。要求再高一点，就得去取千里水。取来之后，不能立即用，要倒在大盆中，用瓢扬洒千万回，“有沸珠相聚”，才可以。不同节气，取水的方式、时辰、方位也都不同。照贾铭的这套法子，光喝水一件事，就可以忙活一年。
至于火，使用的薪柴不同，性质也不相同。春天当用榆柳，夏日用桑柘，秋季用柞木，冬天用槐檀，这是由木质肌理色泽决定的，不可错乱。若是煎药，则另有讲究，应该用桑木火。但这种火不能拿来煮猪肉和鳅鱼，至于原因，不得而知。
谷物要经常变换，一种主食不可长期食用，也不可吃得过多。贾铭吃过的主食有四十多种，足够轮换了。蔬菜禁忌不少，韭菜不可和蜂蜜、牛肉同食；葱不可与蜜、雉肉、鸡肉、犬肉、鸡蛋、杨梅同食；苋菜不能和王八同食，产妇食之可以滑胎；秋天不能吃茄子，影响视力；木耳，只吃桑槐榆柳树上长得，柘树上的勉强凑合……
水果能常吃的也不多。刨去那些微毒、多吃、同吃发病的，能作为日常水果来食用的，不过几种。枣子可以放心地吃，龙眼也可以，但要用沸水烫过。实在想吃水果，又没有性子查该忌什么口，可以拿藕当水果吃（贾铭把藕也归入“果类”），加点盐水，对牙齿好。至于调料、茶、酒，贾铭的意见非常简单——少。
鱼、禽、兽三大类。鱼、禽类好说，兽类就很让人犯难。贾铭虽然列了三十多种兽肉，但都不很喜欢。除了虎肉、豹肉、豪猪肉、熊肉、麂肉、猪獾肉、山獭肉、象肉等如今不列入饮食范围的外，日常食用的猪肉、牛肉、羊肉等，也是禁忌重重，稍不留神，就损了养生的道行。对此贾铭的意见是，能不吃就不吃。
如果实在馋，无肉不欢，吃多了肉；又或者春天吃了肝，夏天吃了心，秋天吃了肺，冬天吃了腰子，以致中了肉毒，又怎么办？三种方法。
拿用火熏烤多年的灶心土、所吃的那头牲畜的干粪末、黄柏末、赤小豆末、东边墙壁土、头上的污垢一钱、白扁豆末和在一起，用水吞服，此其一。
人乳配豆豉汁，此其二。
药箭毒，用大豆煎汁或盐汤，此其三。所以后来的养生家们吃素的多，恐怕是有道理的。
养生是门包含了禁忌、玄秘法门、奇异理论的学问，有没有效很难讲。曹操没事儿就嚼野葛、喝鸩酒，敲牙、咽口水，功课做得很全，活了六十六。历朝历代几百位皇帝，享用不尽，活到七十的也不过十一位。就不如纪晓岚光吃肉、不吃素食和主食，烟不离口，孤阳独亢，日御数女，还活到八十一。可见还不如开开心心，想干嘛干嘛，即便养不来生，至少开心吧。
文：喪無 / 编辑：红先森 / *部分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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