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九歌
当精神抖擞、银发苍苍的新西兰女导演简·坎皮恩出现在水城威尼斯的时候，人们不仅感叹，距离她作为女导演历史性地第一次捧起金棕榈奖杯，已经过去了28年。
坎皮恩在水城向人们谈起女性电影人在行业内的崛起、女性身份的变化和进步，最终，她的《犬之力》拿下了威尼斯最佳导演奖。
而在刚刚公布的第84届奥斯卡提名名单中，《犬之力》以12项提名领跑，成为头号种子。
茱莉亚·迪库诺
简·坎皮恩不需要再证明什么，但是人们对她实在有太多期待。
自2009年入围戛纳、颗粒无收的爱情传记影片《明亮的星》之后，坎皮恩再也没有拍过一部电影。
在2013年和2017年她和英国BBC电视台合作，分别完成了两季女性题材悬疑电视剧《谜湖之巅》，收获大量好评，却没有引起广泛关注。
《谜湖之巅》
2021在《犬之力》的后期即将完成时候，人们却失望地没有在戛纳的主竞赛名单中看到坎皮恩的名字。
一种声音认为，坎皮恩无缘戛纳，是沦为了Netflix和戛纳冷战对峙的牺牲品。
当然也有人怀疑，戛纳完全有可能为坎皮恩而破例接受一部Netflix电影，是否坎皮恩宝刀已老，《犬之力》的质量够不上戛纳的金线？
悬念在威尼斯开幕之日揭晓，由“卷福” 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克斯汀·邓斯特领衔主演的《犬之力》收获满场掌声。
这部姗姗来迟的《犬之力》改编自Thomas Savage的同名小说，讲述了一个发生在1925年美国西北部蒙大拿州的故事。
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饰演的菲尔和杰西·普莱蒙饰演的乔治是一对兄弟，一起经营着继承自父母的广袤农场。
兄弟俩的性格截然不同，菲尔妄自尊大、傲慢粗鲁，和农场的牛仔打成一片，常常展现出过分具有攻击性的男子气概。
而乔治作为耶鲁肄业生，虽然是哥哥菲尔口中的失败者，却在穿着打扮和谈吐举止中显示出某种城镇知识分子的气质，他在农场里也并不亲自干活，主要负责完成各种商务洽谈。
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饰 菲尔
在兄弟俩一次运送牛群的旅途中，他们邂逅了一家小旅店的老板娘罗斯和她敏感纤弱、心思细腻的儿子皮特。
菲尔注意到皮特制作了精巧的纸花装点餐桌，却并没有认可他的心灵手巧，反而开始大声嘲弄皮特和罗斯。
在哥哥菲尔的公然欺凌下，弟弟乔治却对这对孤儿寡母产生了怜惜之情。
他在大部队离开之后，重返旅店，向罗斯表达了柔情，两个人很快决定结婚。
克斯汀·邓斯特饰 罗斯
面对家庭新成员，菲尔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尽管他一直极力用冷嘲热讽掩盖，但其实他对弟弟乔治有着超越日常的关心和爱的渴求；而罗斯和皮特的到来，分走了乔治的注意力和感情。
为了平衡这种不安，并且宣告自己在家里的绝对统治地位，他开始用各种方法霸凌罗斯母子。
但是当皮特无意中闯入菲尔放松自己的秘密据点——一个河畔的林中小屋之后，菲尔开始注意到皮特这个聪慧的少年。
尽管皮特一心想去镇上学医，菲尔却投入了大量的精力，想要像当年老牛仔亨利培养自己一样，将皮特培养成一个合格的牛仔。
他教皮特如何骑马，如何编制马鞭……在两个人的相处过程中，彼此的感情慢慢发生了变化，菲尔对皮特产生了越来越多的依恋。
正在这时一件不知是否是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柯蒂·斯密特-麦菲饰 皮特
坎皮恩在新闻发布会上一再表示，从影生涯首次拍摄男性为主角的电影并非她刻意为之，她完全只是被Thomas Savage的原著小说所吸引，沉浸式的阅读体验让她感到为之拍摄一部长片的迫切。
影片中角色们置身于广袤的群山和原野之中，面对欲望和文明的徘徊不停，在拥挤的家庭中受困于扭曲的爱，在野蛮的羞辱中窒息、挣扎，渴望在泥泞的日常中获得一丝安慰。
正如《钢琴课》一样，坎皮恩擅长用一种极为现代的视角去审视发生在蛮荒之地的年代往事。
她曾经赋予霍利·亨特饰演的远嫁哑妻一个极具女权精神的自由灵魂，去挑战父权社会的暴力粗鄙和野蛮丛林的强弱法则。
在《犬之力》中，她也给了一个粗糙恶劣、大男子主义的牛仔痴恋同性却羞于启齿的矛盾内核，从“有毒男子气概”的认识论上去反思人本质的情感诉求和社会处境。
《断背山》
从《美国丽人》到《断背山》，观众看过了那么多发生于美国的“恐同即深柜”故事，看过了那么多良莠不齐的家庭戏剧，依然无法不被坎皮恩的既有现代精神、又有古典主义风格的叙事所吸引。
沉寂12年的坎皮恩，确实在这个深陷无爱恐慌的牛仔菲尔身上，找到了久违的表达欲。
怀念《钢琴课》的坎皮恩粉丝，亦能从《犬之力》中找到坎皮恩熟悉的女性主义作者笔触，坎皮恩的改编剧本，处处有着她的烙印。
在本片中她依旧设计了大量的细节去丰富人物的个性，充实观众对于角色感情和情绪的体验。
《钢琴课》
柯蒂·斯密特-麦菲饰演的少年皮特每当被羞辱就会忍不住用手指紧张地刮梳子缓解情绪，一旦快到崩溃边缘甚至会远离人群开始转呼啦圈。
克斯汀·邓斯特饰演的罗斯，钢琴技艺极为拙劣，和一把斑鸠琴弹得出神入化、光是口哨就能吹出《拉德斯基进行曲》的菲尔形成鲜明对比，也暗示了两个人的强弱底色。
皮特初探菲尔秘密据点时，短短一个镜头扫过菲尔私藏的健身杂志，便让观众一下子明白了菲尔的性取向。
自此菲尔对弟弟乔治的关切，对老牛仔的怀恋便显得意味非常了起来，撞破这个秘密，也成为了皮特和菲尔关系的突破口。
原作小说中，罗斯的角色并没有太多戏份，更多是兄弟之间复杂感情的一件道具，被菲尔霸凌的弱者之一。
但是在坎皮恩的电影版本中，克斯汀·邓斯特在剧情中的作用则被大大加强，人物形象更为鲜亮饱满。
相较于菲尔野蛮原始的气息和力量，罗斯极具女性特质的敏感和温柔显得尤为突出，她的脆弱和痛苦甚至像菲尔内心脆弱和痛苦的外化或者投射。
坎皮恩在威尼斯的新闻发布会上这样解释自己的创作初衷：
“我当然想扩大和渲染女性角色。
1925年的女性和当下的女性是非常不一样的，她（罗斯）无法被塑造成一个女英雄的形象。
你很难想象在那个社会环境下生存的她，被羞辱之后会向自己的丈夫乔治抱怨或申诉，她只会反思，我被针对了，一定是我身上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所以她唯一的发泄方式就是沉溺于酒精，尽管基于前夫的死，她知道放纵酒瘾是不对的。
我的灵感来自于原著精巧的设计，罗斯这个角色身上有某种无法忽视的温柔，让长期受到哥哥霸凌的乔治陷入爱恋。”
值得一提的是，《犬之力》的故事发生在美国西北部的蒙大拿州，但是本片却是于2020上半年拍摄于新西兰的奥塔哥。
这也是简·坎皮恩作为一位新西兰导演，为数不多在自己的家乡拍摄的电影。
一开始坎皮恩还有所犹豫，“要拍摄一个有些年代的美国故事本来就存在难度，现在更要在我的家门口拍”。
但是后来，新西兰独特的地理环境、自然景观反而给了她某种信心。
她和《谜湖之巅》时的制片人再度合作，两人从蒙大拿辗转回到新西兰，最终敲定了奥塔哥作为拍摄地点。
坎皮恩在新闻发布会上笑着解释：“要在今天的蒙大拿找到1925年的蒙大拿是很难的，几乎不可能。
但是在新西兰，我们有许多空旷无人的土地，放眼望去360度都没有文明的痕迹，恰好迎合了原著所需要的那种遗世独立、荒弃之地的感觉。
我拍电影的时候一直相信，景别某种程度上决定了故事的调性。
唯一的问题是，我们选择的拍摄地点刚好是当地风值最大的地方，景色很好，但给我们拍摄带来了很多麻烦，很多时候我们站都站不稳。”
除了景别以外，对本片的气质起到决定性作用的还有由强尼·格林伍德所创作的配乐。
这位电台司令的吉他手本身就是世界上最著名的摇滚明星之一，但是近年来，他在电影界作为配乐大师的名气越来越响。
尤其是他和著名导演保罗·托马斯·安德森的合作更是强强联手，后者从《血色将至》到《大师》到《魅影缝匠》的配乐都是由格林伍德一手包办；《魅影缝匠》的配乐还为他赢得了第一个奥斯卡提名。
在2021年的威尼斯电影节，除了《犬之力》外，帕布罗·拉雷恩的新片《斯宾塞》也是由他担当配乐。
面对记者的提问，坎皮恩大力盛赞强尼·格林伍德：
“他是一个真正的天才！
强尼看了第一版剧本之后就开始热切回应。
他非常具有原创力，立即创作了很多和人物个性匹配的乐段。
并且他偏好格外丰富的配器，尝试将许多不同的乐器加入到交响乐谱中，你能听到斑鸠琴、大小提琴、钢琴、圆号等等。
他热情而令人激动！”
坎皮恩和格林伍德由于疫情的关系，一直只能在线上合作交流，至今还没有见过面。
但她表达了对格林伍德个性的欣赏：“他非常害羞，我也非常害羞，但是我们工作起来都激情澎湃。
我们都喜欢探索，寻找各种可能的突破、用音乐去塑造一个令人沸腾的瞬间。”
简·坎皮恩
作为开创历史的女性导演，简·坎皮恩免不了会在威尼斯被记者询问女权议题相关的问题。
正如在很多场合她的表态一样，坎皮恩强调了Metoo运动对于电影产业结构性不平等的真正改变：
“就像柏林墙倒下一样，Metoo运动是一个重要标志。
女性电影人的处境自此是真的有所改善。
尽管从数据来看，女性从业者，女导演的数据还是不那么乐观，但是女性的声音被忽视、被边缘是所有人的损失。
事实上，女性的想法就是非常不一样而多样的，美丽、重要而独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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