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宇光战地记者札书之一:车臣战争散记》续020

2000年5月3日,俄罗斯北高加索春暖花开,俄罗斯军队基本在格罗兹尼站住脚,政权得以巩固。

我们记者团再次踏上格罗兹尼路程。

像往常一样,死神一次又一次擦肩而过,可是这次没有逃脱。

4日,我们记者团在俄总统北高加索问题顾问办公厅主任伊戈尔带领下,全体又飞到军用机场莫兹托克,然后换乘轮式装甲车进入格罗兹尼,换乘地点在莫兹托克军医院广场外。

记者进入第一代台风装甲车,我与俄罗斯记者被安置在轮式装甲车内,还有几名保镖,一位叫马克西姆.阿列克塞依是个参加过阿富汗战争的老伞兵,在第一次车臣战争中死里逃生。

我们聊得很好,无话不谈。

左二为俄罗斯勇士勋章获得者马克西姆.阿列克塞依

马克西姆.阿列克塞依说住在莫斯科达不宁斯基地铁站附近,妻子叫玛丽娜.阿列克寒依夫娜,有2岁的儿子叫基尼斯.阿列克塞依。

妻子的父亲还曾担任过俄罗斯外交部副部长。

马克西姆原来已经退役,部队召合同职业兵,每月有相当于800美元报酬,家里需要养孩子,不得不又重新穿起军装。

马克西姆还拿从皮夾中取出一张照片,照片上幸福的一家三口相偎,阳光亮照。

车队进入车臣行进两个多小时后,公路上发生巨大爆炸声。

随后,我便失却知觉。

待我苏醒时,抬起重重的眼皮,感受到呼吸有这么艰难,所有肢体都无法动弹,两耳只听到遥远的呼啸声,我推开压在身上的人,才见到装甲车右侧有一个齿状大洞,洞口挂满了黄白色的油脂碎裂的肉块和物。

压在我身上的是马克西姆,他的半边脑袋已经没有了,白色的脑浆扣在我的脸上,我抹了下脸,发现浑身都是血,又昏迷过去。

待我第二次苏醒时,我已躺在莫兹托克的军医院中。

实际上,我只负了轻伤,右腿削去了一块肉。

原来一辆停在路边的拉达车自杀式爆炸,事件造成马8死15伤,死者中也包括马去西姆,所幸的是记者乘座的台风装甲车躲过一劫,自杀者专门选择了轮式装甲车进行袭击,与我一起住院的轻伤员还有马克西姆的战友,我得知马克西姆的妻子在独立电视台做一档夜间新闻栏目,我在电视上常见到。

但是,心中时时受到逼供,没有马克西姆在我左侧,替我抵挡了爆炸物,恐怕死的就是我。

突然,就像变了一个人,每天自责失眠,血肉模糊的马克西姆在眼中挥之不去。

后来我又被转院到莫斯科列佛多尔俄军总医院心理疗科住院治疗。

我托了许多人打听孤儿寡母下落。

2001年1月,俄罗斯人放长假,我来到康司旦丁电视中心三楼,见到正下夜班的阿列克寒依娜.玛丽娜。

我们在一楼咖啡馆静静地坐着。

我问她:“基尼斯基尼斯.阿列克塞依怎么样?”

“谢谢,很好”

“马克西姆.阿列克塞依埋在了什么地方?”

沉默着,突然爆发颤抖和哭声,这是女人发自内心的哭诉,声声充满凄凉和悲痛。

当普斯科夫76空降师军官和随军牧师将马克西姆遗物交给玛丽娜后,玛丽娜.阿列克塞依娜一个月没有从床上起来,沉浸在悲怆之中。

2001年6月,我接到玛丽娜电话,她说儿子基尼斯.阿列克塞依住院,向我借些费用。

我将所有积蓄700美元一古脑给了她,我们去医院接基尼斯出院,医院位于莫斯科杜布罗夫卡娅大街,基尼斯.阿列克塞依才3岁。

基尼斯..阿列克塞依与他爸马克西姆长得非常像。

莫斯科的春雨很凉,我突然觉得在我身边的女人和孩子悲惨,在中国类似这样的家庭会受到多少尊敬和关心帮助,而她们却没有。

每月2500卢布抚恤补助,家属可以出行地铁公交免费外,没有任何优抚。

我突然产生一个决定。

向玛丽娜求婚就发生第二天。

我们通过短信联系。

“可以嫁给我么?”

“……”

“可以么?”

“我问儿子。”

“基尼斯喜欢你。”

“谢谢您们信任我。”

第三天,我们去了红场附近的达不宁斯基婚姻登记处登记。

登记处属于移民局。

一位浑身肥肉的少校不怀好意地盯着玛丽卿。

“您要后悔还来得及,为什么要嫁给中国人,难道俄罗斯男人死光了么!”

“我自愿!”

“我是否可以与您父母通下电话么!”

“我母亲就在门外,她不同意,但是我儿子同意。”

我们像去了一家商店购买物品,毫不犹豫签名,成为了法律上的夫妻。

玛丽娜说,她想要个女儿。

从与马克西姆在装甲车上取出那张阳光照片开始,从76空降师667高地开始,从车臣战争开始,以至于随后发生莫斯科轴承厂文化宫千人被劫持事件、别斯兰人质事件、伊拉克中国人质事件、我再次在生死线挣扎、再次在俄格战争中负伤,在叙利亚负伤的必然事件与凤凰卫视分离不开。

也与这个家庭的摇摇欲坠分离和亲情分不开。

这一天是2001年6月18日。

这天,我还没加入到凤凰卫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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