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的鸡饭和椰子饭

◎洁尘(作家)

我逐渐发现,我每到一个地方,事后的回忆基本上都是以一样或几样印象深刻的食品为中心点向外辐射发散。这个特点主要体现在国内的旅行。国外旅行因异域风情占了上风,注意力有所转移,食物在记忆中的重要性自然有所下降。

我去过国内很多省份的地区或城市,现在回忆起来有好些已经一片模糊,但吃得很好很别致或者是吃得很差很难过的地方会很清晰,连同当时的环境、风景、同行的人以及自己的心境,都会因食物这个中心点而一一浮现出来。终于理解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为什么把童年时期的玛德莱小点心作为叙述出发点了。

味觉的记忆很深、很隐蔽,同时也很顽固,所以回忆一般都是由食物引发而起;尤其是像乡愁这种特别缥缈、脆弱、伤感的情绪,往往就是猛然间的一口食物,突然就把童年、母亲、家乡……拉到了面前,之急速之清晰之遥远之亲切之冲击之不可追,令人一时间难以自持。所以有类似一口热汤下去一汪清泪涌出这种说法。真不是修辞夸张。

不对,我不是要说乡愁这事,我想说的是海南鸡饭这件事。

海南鸡饭大名鼎鼎。我第一次吃不是在海南,是在新加坡。去的是一家有名的路边店,听说这家店的掌门人是一个老太太,年纪很大了,具体事宜都由家人照管,她只坐在柜台后面当吉祥物就是了。我们去的时候,看到老太太果然端坐在柜台后面,跟她背后的财神塑像一样端素笃定。

那顿饭吃得舒服。一个大餐盘端上来,糯滑细嫩的文昌鸡配青菜和米饭,再配一个蘸碟。爽口、家常,营养和味道齐全。哦,这就是海南鸡饭。

十几年前第一次去三亚的时候,完全没有吃海南鸡饭的记忆。至于说那一趟吃的是什么,几乎失忆了,可能就是各种海鲜吧。海南我只去过三亚。十几年前,2000年年底去过一次,参加《城市画报》的笔会。那次的三亚行,留在记忆中是跟一大拨当时风华正茂的媒体朋友在海边晒太阳,还有就是晚归的大巴上跟着车内音响播放的披头士的CD,集体合唱《黄色潜水艇》。至于说那次在海南吃了什么,真没什么印象了,好像就是各种海鲜。我是一个西南腹地长大的人,恰恰对海鲜很隔膜,虽然很喜欢吃的,但吃了后很难在味蕾的记忆里留下痕迹。

前两年的冬天,去三亚呆了几天,心心念念再吃一回海南鸡饭。同行的朋友也说一定成全我这个愿望。我们只要坐在馆子里就问人家:有海南鸡饭吗?人家说,有。再仔细打听,这里的海南鸡饭其实是传统型而非新加坡那种改良型,制法一般是在热辣油锅中下鸡油和蒜蓉爆香,然后加滤干后的米饭翻炒,再加鸡汤和盐焖煮而成。煮好后将这种米饭捏成饭团,配上文昌白切鸡,这就成了资格的海南鸡饭。

这么说来,新加坡那顿海南鸡饭,重点是鸡;而三亚的海南鸡饭,重点在饭。对于我来说,后者就太油腻了,于是放弃。

放弃海南鸡饭的结果是第一次吃到海南椰子饭。海南椰子饭的做法是把鲜椰子剥去硬壳,取出整只白瓤,切下顶端开口留盖,成为一椰盅;倒出椰汁后,将浸泡好了的糯米填入椰盅,加白砂糖、椰汁和鲜奶,用椰肉盖封口,入沸水煮三、四个小时后取出,自然冷却后用刀切成若干船状小块装盘而成。

海南椰子饭堪称色、香、味、型俱佳的主食优品,白色的椰肉、琥珀色的珍珠般莹润的米粒,椰香馥郁,甜糯可口。我是甜品控,这道椰子饭一吃,就把海南鸡饭给抛弃了。

第一次去三亚我什么都没写,第二次去三亚,我决定还是得记点什么,除了记录一下美味的食物,还是应该速写一下美丽的风景。我觉得,自己现在对外界的热情正在逐渐降低,正在逐渐变成了一个善忘的人。而且,这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于是,我在小本子上潦草地记下:

三亚湾。阳光稀薄且明媚。从23楼的高处望向大海。水色苔绿,被微风吹皱成一匹绸子。凌乱的土石堆砌而成的人工小岛。白色的小灯塔。红色的渡轮。长长的水线,雪白……2023.8.15

供图/洁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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