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贼王”女孩尔尼:乘着百年帆船去航海冒险

爱冒险的成都姑娘尔尼在加入欧盟文化部举办的航海项目《遇见奥德赛》后,开启了她的航海之旅。此后三年间的

爱冒险的成都姑娘尔尼在加入欧盟文化部举办的航海项目《遇见奥德赛》后,开启了她的航海之旅。此后三年间的夏天,她与一群来自欧洲各国的艺术家搭乘一艘百年木帆船,航行在波罗的海至地中海的各个岛屿与城市。

以下是尔尼的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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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尔尼,出生在成都,当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总喜欢望向窗户外面,想象着遥远的世界。高中时,我读到希腊诗人卡瓦菲斯的诗《伊萨卡岛》:“如果你启程前往伊萨卡,但愿你的旅途漫长,充满奇迹,充满发现。”突然,世界在我被作业封闭的小脑袋瓜里开了一个天窗。

△尔尼从中国搭便车前往法国。

我小时候一直比较倔强,17岁退学决定考美院,19岁学法语,20岁去印度工作,22岁搭便车从中国去法国念书。我父母曾经被我“折磨”坏了,我爸爸不理解我在做什么,经常说一些打击我的话,一开始我还很受伤,但后来重新捡起了小时候的绝招——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 尔尼在海上游泳,后面是搭乘的百年帆船。

2014年至2016年的三年间的每个夏天,作为唯一的中国人,我跟随一群来自欧洲各国的戏剧艺术家与爱沙尼亚的水手们一起,搭乘一建于1927年的百年木帆船,航行在波罗的海至地中海的各个岛屿与城市,以古希腊史诗《奥德赛》为名,一共去了德国、波兰、瑞典、希腊等14个国家,参加不同城市的艺术节,搜集街头巷尾的民间传说,也在停泊的港口做即兴戏剧表演。

△尔尼搭乘的百年木帆船。

最开始听说这个旅程时,正是我人生最惨的时刻——家里经历了巨大的经济变故,我突然变得一无所有,生活发生了360度的大转弯。那时我住在法国郊区一个9平方米的小房子,每天愁苦着这周赚的钱够不够买菜、交房租,在巨大的生存压力下,同时做多份工作养活自己……面对突然失去的经济支柱,我很绝望,不知道我是否可以继续探索这个世界,也许一辈子都会被憋在穷苦的限制中。

△尔尼在船上。

2014年2月,我在世界表演艺术会议上拍摄会场打工赚钱,忽然听到有人在念诗,“如果你启程前往伊萨卡,但愿你的道路漫长……”他们在介绍欧盟文化部关于航海的旅程项目——《遇见奥德赛》,为了重走荷马史诗里奥德赛曾走过的航海征途,探索这个时代的欧洲文化。

我听到这首诗非常激动,眼前这群欧洲人竟然要做一个现代世界奥德赛的冒险。我找他们要了联系方式,连夜写了一封两千多字的情书般的自荐信,第二天我就收到了回复,“谢谢你的来信,我们没有更多的费用支付额外人员”。

△俯瞰古老的帆船。

我没有放弃,依然想争取坐上这艘船去看更遥远的世界。之后,我用了近乎半年的时间,打了无数个电话,甚至直接冲去无人认识的法国办公室,厚着脸皮告诉大家我从小就有的天真梦想,拼尽全力想说服大家。打电话、写邮件,追在主办方的屁股后面,用蹩脚的英语说服他们。最后打动他们的,不是我有多穷,而是我从中国搭便车到法国的故事。他们说:“尔尼,我相信我们相信的是同一个世界,那是一个自由的、开放的、没有边界的、充满人情味的世界。”

项目方最终决定支持了我三年航行的旅费,并邀请我作为艺术家上船,为此增加了摄影师的职位,我负责拍摄和记录这次航程。没过多久,我收到一条手机短信,上面写着:尔尼, 欢迎你上船,请记得带上一颗勇敢宽容的心。

△尔尼在帆船上。

“Ahoy!”金发碧眼的水手用中世纪航海语言向我问好。他伸出比我脸还大的手,一把抱住我跨过船沿,高举过头把我运到甲板放下。这艘来自爱沙尼亚的木质帆船建造于1925至1927年间,经历了战火洗礼、年久失修后在21世纪初重新被修复,满怀着上个世纪的航海理想,在今天现实的世界航行。我不好意思地赶紧道谢,他转手抓住啤酒瓶子,埋头大饮。擦了擦脸后,他才红光满面地对着我仰面大笑,拍着我的肩膀说:“Ahoy! 欢迎上船!”

△船上的水手。

水手个个性格直率,高大壮实,红颜金发,眼睛闪闪发亮,一副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劲儿。我问他们从哪儿来,他们都会大笑,自称“维京人”。维京人是对8到11世纪在波罗的海、斯堪的纳维亚区域的探险家、武士、商人和海盗的称呼,欧洲将这一时期称为“维京时期”。

不到半个钟头,我们一行人就和水手喝上了。他随即告知我们船上的规矩:马桶不能丢纸,每天必须打扫卫生,夜航的时候要轮流值班;每个人都是平等的,但是先要听船长的,船长第一,然后才是上帝和法律。我们面面相觑。水手却一本正经地说:“欢迎来到海上世界。”

△船上的人们在喝酒、聊天。

在航行中,艺术家、诗人、人类学家、科学家、水手们都在一块甲板上,在这个小型的方舟上,建立起了航海工作坊、马戏团工作坊、冥想工作坊、厨艺工作坊……关于艺术的美好与生活苦难的全部经验,都犹如回到伊萨卡的奥德修斯一般安然。

△航行中的帆船。

风暴来了,我们已经近20个小时没有休息。

船只左右摇晃,像地震。乌云密布,雨滴大颗大颗落下来,我在船舱里从睡梦中被摇醒,差点滚到床下,晕头转向,昏天黑地。“要与风暴一起活着,而不是与之对抗。”水手告诫很多次,“当你和海水一起活着的时候,你就不会害怕和难受了,因为你就是海洋,它摇晃,你也摇晃。”

△船上休息的人们。

水手在我面前坐下,他叫Udo。 我裹着棉袄在海风中发抖,他光着上身哈哈大笑。 Udo是这群水手中的开心果,像是看透了人间烟火在大海间隐居的弥勒佛一般,总是笑看一切苦恼。 “好点了吗? ”他看着这愁眉苦脸的一群人,竟在我们面前做起了健美操,逗得所有人哈哈大笑。

△航海的伙伴们睡在甲板上。

△ 人们在船上互相拥抱。

我同几个演员抱在一起,大声歌唱。 我们在茫茫大海孤立无援,也只能高歌一曲让周遭热闹一些; 帆船左右近90°的翻转帮我们打着节拍。 波兰语、芬兰语、英语、希腊语、爱沙尼亚语、瑞典语、意大利语、法语和汉语,乱作一团。 水手喝着伏特加,在雷电交加的风暴里看着我们笑。

里克尔在《预感》里这样写道: 我认出风暴而激动如大海。 我舒展开又卷缩回去, 我挣脱自身, 独自置身于伟大的风暴中。

△航行中的帆船。

2016年,我们的帆船从波罗的海航行到了希腊。 此次旅程受到希腊史诗《奥德赛》的启发,我们理所当然去到奥德赛中的终点——希腊伊萨卡岛。 然而,当我们启程前往希腊群岛时,自二战以来最严重的难民危机正在席卷欧洲,而欧洲边境正在争议中关闭,战火中无家可归的人们聚集在希腊岛屿的难民营中。

我们面对两个选择,去3000年前神话中的家园,还是去无家可归人们的难民营? 最后我们决定放弃所有演出的服装与舞台,去往希腊岛屿Lesbos,那里有希腊最大的难民营。 我们联络了当地的NGO与人道主义组织,船上的艺术家们在难民营里为来自阿富汗、伊拉克的青年和孩子们做戏剧艺术治疗。

△难民营里的孩子们。

我们其实不太担心变得简朴的舞台,最担心的是,戏剧在这样巨大的苦难面前是否有用,他们是不是更需要一顿饱肚子的饭,一张可以安睡的床? 艺术真的有用吗?

这些孩子们来自于战乱国家,独自一人逃难到希腊的难民营,有的孩子在战争中失去所有亲人;有的孩子,因为家里钱不够,只能送出他一个人。他们作为全家的希望,开始了漫长苦难的逃难路。他们所承受的源于“大环境”的压力是我们无法想象的,一开始,许多孩子一声不吭。

△艺术家与难民营玩戏剧游戏。

船上有特别邀请来的心理学家,“抑郁、压力等症状是一个信息,而我们可以为症状创造一个环境”。很多时候,不愿用语言讲述的情绪,可以借由肢体来表达。我们用很简单的戏剧游戏,比如让一个孩子闭上眼睛往后倒下,我们在后面接住他。一开始每个人都很紧张,倒下的时候眉头紧皱,还有些孩子不愿意去尝试,慢慢的,当我们接住他,孩子们开始回头微笑。

我们渐渐进入戏剧中,用玩耍的方式建立信任,再给予每个人创作的自由。他们开始跳起舞来,没有人再沉迷于不可改变的苦难,他们都无比专注于可以改变的事情。有一个小男孩告诉我,他以前每天做噩梦,梦见被追杀,最近他梦到自己梳着最酷的发型,骑着马从云上来,在梦里变成了一个盖世英雄。

△船长尼古拉斯。

三年前,一个夏日傍晚,在希腊的Skyros小岛,我们的戏剧演出结束后,一位满头白发精神矍铄的老头子走进舞台。所有的演员与船员闻讯都蜂拥而至,我好奇地问旁人,“这是谁?”一个意大利演员在我耳边悄声说:“上周你不在的时候,他专程从遥远的城市来拜访我们。我们都不认识他,他请我们同船二十多人去餐厅晚餐。听说他是一个船长,身世传奇,是个不简单的人。”

我朝他问好,他回过头来,笑呵呵地看着我。“我是尼古拉斯(NIKOLAS)。好几年前,我就知道你们的船,这么多年后,我终于有幸来拜访”, 尼古拉斯张开手臂欢迎着众人。“人与人的相遇总是一种连接,就像帆船上的绳子。我也用传统手工的方式制造木质帆船,在大海上,我们都得听从风的方向,也许这就是我们连结的地方,传统航海文化的传承。” 他一字一句,认真地说。

△尔尼在希腊与尼古拉斯造船的故事被当地媒体报道。

“你觉得你在海上和在陆地上的你有什么不一样吗?”我问道。

“在海上,我一直在航海。在陆地上,我一直在造船。”

“造什么船呢?” 我好奇地问。

“有一艘在古代消失绝迹的帆船,曾经在地中海上盛行一时,现在已经不复存在。这艘船我已经造了15年了,按照古籍中记载的方式,寻找一颗颗拥有各自名字与年龄的植被,以古代哲学家泰奥弗拉斯托(Theophrastus)处理木头的方式,去复活这艘不复存在的帆船。”

他一边说着,我注意了他手臂上的年代久远的三个刺青。“很特别的文身”,我说。

“嗯,它意味着我生命中经历过的三个冒险。一个是驾驶传统木制帆船航行七大洋,另外则是骑着哈雷摩托车环绕世界各地的道路,以及在非洲大战所经历的九死一生。”

△造船所用的木材。

我接着问道: “为什么会花费15年这么长的时间去造船呢? ”

“因为我用了十年的时间去寻找与采集木材,遵循希腊古籍《植物志》的指引,并遵循万物有灵、尊重森林与植被的方式去采集。尊重每一颗树在每一片森林的时长,在采集的过程中要与树木一起生活,对它的种类与生态系统做研究。再按照占星学中的观察,在特定的时间和方向,让植被倒下。”

“孩子,你知道,虽然这是一艘崭新的帆船,但我们是在制造一个古老的灵魂。”

我被尼古拉斯的故事感动,2017年,我从中国回到希腊和他一起学造船。

△还在制作中的船体。

在尼古拉斯家中,我们从帆船沉入海底的船体开始学习,先了解如何利用3D建模复原传统帆船的结构,再根据每个结构需要,去选择相应的木材。

船体的每个部分所用的木材都不一样,帆船的底材使用松树,龙骨与主桅用桉树和柏树,第一层与第二层的框架与地板则使用的是榆树。绳索的锁具用的是白蜡树,船头用桑葚树,船缘和艉板是核桃木,纵梁由柏树和松树制成,桅杆是用柏树和云杉。

△尼古拉斯将帆船入海。

我协助尼古拉斯完成了粉刷上色的工作,并制作了连接帆之间的木质工具。因为它是依据一艘已经不存在的帆船制作的,没有模版可以参考,木质的工具都需要我们自己设计。2018年,我也在希腊呆了几个月和他一起学造船,我们一起将船体从室内移出来,放入海面。这是一个很紧张的过程,一旦帆船入海之后,如果没有完全平衡地漂浮,就会证明我们设计模版有误,几乎大部分工作都需要重新开始。

帆船入海,它逐渐漂浮起来,当它完全左右平衡地漂浮的时候,我们所有的人都鼓掌,尼古拉斯高兴地湿了眼眶。 造船术其实非常复杂,而且需要团队的力量,现在我也仅仅学会了凤毛麟角。 我在尼古拉斯造船的过程里,看到了他行动的决心。 我们的帆船现在还缺几万欧元的资金,为了完成所有内部设施,我也在不断在外面打拼,支持着我们共同的帆船。 希望有一天,可以带上更多的人和我一起航行。

△ 尔尼与高船比赛创始人Paul Bishop见面。

刚刚过去的今年夏天,我第一次招募成员和我一起去航海。 这次航行,我和提名诺贝尔和平奖的高船(高船是对于所有古代大型经典帆船的总称)比赛创始人与主席Paul Bishop见面。 在欧洲最大的航海盛世高船比赛上,有来自世界25个国家的上百艘古代帆船在海上扬起风帆,还有2500名年轻的水手和传奇的航海家族们。 我与Paul Bishop一起商议,想在明年九月将高船比赛带到中国。

△ 在帆船上的艺术家们。

我通过航海去过不少地方,也遇到了很多的危险和困难,见了形形色色的人,甚至黑帮、小偷,也无数次在街上和别人打架。 也有来自家人的压力和打击,他们和大多数普通中国家庭的父母一样,担心我,怀疑我的价值,因为我做的事情,并不是那么赚钱。 也因为价值观的不理解,我努力用实际行动去改变父母对我的看法。

△停靠在岸边的帆船。

有时候,我也会感到迷茫。我记得有一次妈妈来机场接我,她看到我很累的样子,对我说,“尔尼,你也只是个普通人,只有两只手,两只脚啊。”我听到这句话,一下眼泪就流下来。

△ 尔尼踩在35米高的桅杆上。

数年的航海历程中,我拍下了大量航海旅行的素材,想将它制作成电影。 我受到了许多世界知名的艺术家、音乐人和电影工作者的帮助,也有许多单纯又善良的人们和一路逃难的难民孩子等超过600多个来自世界各地、不同地区和年龄的人,帮助我翻译影片的素材。

从 第一次航海晕船的我,到现在认识世界各地传奇的水手与船长,带着朋友们 一起航海,再造属于自己的帆船,和高船比赛建立合作,制作航海的电影。 航海作为一个古老的技艺,让我触摸到了一个更广袤丰盛的世界。 它源自我们每个人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渴望——对世界无尽的好奇,经历冒险,探索热爱。 █

作者 | 尔尼

视频、图片 | 尔尼

编辑 | 图拉

实习生 | 周宁倪婉如张树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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