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含经弟子群像》——目犍连（八）

（接前）

七、目连与提婆达多

关于提婆达多，又称为“调达”，是释迦佛的堂兄弟。佛教中人多数人对他都比较熟悉，教内一致的观点，都判定他最大的罪名乃是“破和合僧”，并且多次加害于佛，最后墮入了地狱之中，并且死不悔改。在大多数人看来，这是罪有应得。

教界对提婆达多研究的文章极少，目前可见的有印顺导师的《论提婆达多之破僧》（《华雨集》第三册）以及美国奥斯汀香云寺的永祥法师的《提婆达多之研究》（《普门学报》第10期）两篇文章。学界研究得比较多，诸如季羡林的《佛教开创时期的一场被歪曲被遗忘的“路线斗争”》、蓝吉富的《从提婆达多谈起》、金刚师红的《佛教史上提婆达多事件及其思考》、夏金华的《提婆达多：恶魔还是菩萨》以及日本田口汎的《提婆达多与常不轻菩萨的履历》等诸篇文章。我个人以为，既然是学术活动，就允许有不同的声音，然而判断是非还是需要有一个标准，否则很容易陷入观点与立场的混乱。从教界与学界而言，当属印顺导师以季羡林两位重量级的文章作为代表，然夏金华在其文章中则认为二者的文章都“没有抓住其中的关键环节”。经过分析论证，夏金华认为提婆达多“不仅不是恶魔，而且还是充满自我牺牲精神的大菩萨”，这样的观点，着实有点惊世骇俗——然而从《法华经》《大方等无想经》《华严经》等诸多经典中来看，似乎又有些合情合理。在大乘圆教看来，不仅一阐提可以成佛、提婆达多是大菩萨，甚至连魔王波旬都是大善知识……一切都是善的化身——世间本无恶，心意作用而已。如果这样说，倒也说得通。

首先需要解决一个问题：佛陀先觉先知，可以预料到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提婆达多破僧闹分裂这样的结果自然也是在预料之中。既然如此，佛陀为什么同意提婆达多出家修道，这是不自找麻烦吗？事实上在《增一阿含》中，对这个问题进行了解释，即当提婆达多说“世尊，听我道次得作沙门”时，佛陀给予了拒绝：“汝宜在家分檀布施，夫为沙门，实为不易。”（《增一·442经》，以下引文均同）提婆达多再三哀求，并自甘“听在末行”，然而还是没有得到佛陀的许可。也就是说，在佛陀那里，提婆达多没有出家成功。经典这样说：

尔时，提婆达兜便生此念：“此沙门怀嫉妒心！我今宜自剃头，善修梵行，何用是沙门为？”是时，提婆达兜即自退归，自剃须发，著袈裟，自称言：“我是释种子。”尔时，有一比丘名修罗陀，头陀行乞食，著补纳衣，五通清彻。是时，提婆达兜往至彼比丘所，头面礼足，前言：“唯愿尊者当与我说教，使长夜而获安隐。”是时，修罗陀比丘即与说威仪礼节，思惟此法，舍此就彼。是时，提婆达兜如彼比丘教而不漏失。是时，提婆达兜比丘言：“唯愿尊者当与我说神足道。我能堪任修行此道。”（《增一·442经》）

上述这段经文告诉我们一个事实（当然诸经记载不同），那就是提婆达多是“自剃头”；另外，出家成功后，他是向一个比丘尊者学习教法乃至修习神通，而并非源自于外道。但是里面有些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即便是提代自我剃发成功，他总要去面觐佛陀，开始时总要随众吧？一旦被佛陀及大众发现，为什么没有及时处置他呢？至于提婆达多后来的种种破僧恶行，不在本文的探讨之列。

对于提婆达多的恶行，佛陀虽然十分难过，但仍是拒绝提婆达多的悔过——至于这种“悔”的诚意有多少，不得而知。在提婆达多死后，佛陀对阿难说：“今此提婆达兜身坏命终，入阿鼻地狱中。所以然者，由其造五逆罪，故致斯报。”并且预言说提婆达多要在地狱中“经历一劫”。阿难听后不禁大惊，觉得不管怎么说，大家既是释迦族兄弟，又是同参道友，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佛陀总是一贯慈悲，对于恶人，从来不会一棒子打死。于是对阿难说，很久很久以后，提婆达多从地狱中被放出来，还可以重新出家，成就辟支佛，名号叫“南无”——大家看看，这与《法华经》对提婆达多的授记，是不是有些相似？看了这段经文，哪个还敢说《阿含经》是小乘经典呢？

写到这里，我们的主人公目连尊者也该上场了！

正当佛陀与阿难师徒之间对话之际，目连尊者便主动上前说：“我今欲至阿鼻地狱中，与提婆达兜说要行，慰劳庆贺。”意思是说世尊，我到地狱中去，找提婆达多聊聊，顺便做点思想工作。佛陀表示担心，说“极恶行众生难雕难成”“又彼罪人不解人间音响，言语往来”——就是说思想工作做不通，而且地狱众生也听不懂人间语言。尊者答说：“世尊，请您老人家放心！我今所解六十四音语开通，地狱需要什么样的语言，我就使用哪种语言。”佛陀一听，便放心了。

《增一阿含》记述了提婆达多在地狱中也受尽了百般折磨，当他仰头看到坐于宝莲华之中的目犍连尊者时，不仅诧异，也显得很尴尬。彼此相见后，提婆达多问道：“尊者目连！何由故屈此间？此间众生造恶无量，难可开化，不作善根，命终之后来生此间。”目连答说，我是专门来救你的呀，“我是佛使，故来适此；欲相愍念，拔苦无本”。提婆达多一听，不禁喜出望外，“欢喜踊跃，不能自胜”。此时他对自已过去的恶行表示忏悔，迫切想听到佛陀有没有请尊者传达哪些指示（教诫与授记）。目连尊者便把佛陀与阿难之间的对话，原原本本地向提婆达多转述了一遍。

当听到自已未来际还可以成就辟支佛果位，这当然是令人振奋鼓舞的消息。于是他对目连尊者说“如来所说言教，必然不疑”，并表示“设我今日以右胁卧阿鼻地狱中，经历一劫，心意专正，终无劳倦”。当听到了佛陀为自已授记名号这一消息之后，提婆达多将地狱中所受的所有苦痛一概抛于脑后，他自豪地说“痛犹小损，盖不足言！”瞧瞧！这就是精神与斗志的力量。

见到提婆达多如此开心，目连适时给他泼了一盆冷水：提婆达多，你还记得你曾经干过多少坏事吗？“汝本最胜所，坏乱比丘僧”，此外还有诸如醉象、大石企图谋害于佛，甚至还动手打杀比丘尼……你的种种恶行真是罄竹难书！你今天受此恶报，是否罪有应得？提婆达多听罢直冒冷汗，接连说“今寄目连，头面礼世尊足，兴居轻利，游步康强；亦复礼拜尊者阿难”。从此以后，提婆达多安心呆在地狱之中，“以右胁卧阿鼻地狱中”，也就是在地狱中精进修行，哪怕再多的苦痛也能泰然处之。

上述经文的记载是否可靠暂且不论，但至少可以这么说：提婆达多的幡然悔悟，与目连尊者的神通、勇气以及善巧说法是分不开的。我甚至觉得《增一阿含》的这番论述，为提婆达多在《法华经》中最终实现从“南无辟支佛”到“天王如来”的华丽转身，进行了完美的铺垫和过渡。故而目连尊者无疑是居功至伟的，自然是受到了佛陀的高度赞叹：“善哉！善哉！目连！多所饶益，多所润及，愍念群盲，天人得安。”从这个意义上，称目连尊者为声闻大菩萨，似乎没啥毛病！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