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技术,从网站到交易系统,从城市基础设施到科学模型,甚至是为大型企业提供配套服务的供应链系统和物流系统,都已变得过于复杂且相互交错。为什么复杂的技术系统越来越难以理解了呢?我们应该如何看待这个复杂的世界呢?
塞缪尔·阿贝斯曼是一位美国的复杂科学专家,也是专栏作家。 在其所著的让人大开脑洞的《为什么需要生物学思维》中,他指出了我们这代人要面对的一个重要变化,就是空前的复杂性危机,并在书中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洞悉复杂世界的思考方式,告诉我们不必害怕。
《为什么需要生物学思维》
作者: [美]塞缪尔·阿贝斯曼
出版社: 湛庐文化/四川人民出版社
01
什么是复杂系统?
过去200年的现代化过程,复杂性是个常见的事情,人类社会总是趋向于越来越复杂。 就拿机器来说,从最早的几十个零件到几百几千几万个零件,再到现在一架波音747飞机上面有600万个零件,275公里长的的各种管线。 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彻底搞得清楚一架波音747飞机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是没关系,人类也演化出来了一个处理这种复杂系统的方法,吴军老师提到的解决方式就是模块化加上分层协作。 每个人只负责其中的一个模块,然后层层叠加,构成一个庞大的系统。 出了问题也不怕,层层分解,也能找到问题所在。 所以,即使像芯片那么复杂的东西,上面集成了数以亿计的晶体管,但是人类还是可以设计它,制造它和控制它。 复杂性看起来没有这么可怕。
但是,《为什么需要生物学思维》这本书里讲的复杂性,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先来看几个数字。
2015年,谷歌公司统计了自家所有产品的代码,加起来20亿行。 2018年,阿里巴巴公司的程序员,一年写下了12亿行代码。 听起来也还好吧? 这个数字和一个芯片上的晶体管数量在量级上是差不多。 所以一个芯片我们人类可以控制。 那软件我们人类也可以控制。 但是请注意,它们的复杂性完全不一样。 为什么? 因为代码和代码之间是要发生互相影响的。 这叫“级联效应”。 十几亿行的代码,一旦发生互相之间的关联互动,而且是一层一层的不同级别的互动,产生的情况有多少种呢? 肯定比整个宇宙的粒子数量还要多无数倍。
《为什么需要生物学思维》这本书里说,一堆东西放在那里,即使很多很乱,那只是叫“庞杂”。但是一堆东西到了一定数量,他们之间还互相影响,发生“级联效应”,那才叫“复杂”。 一旦达到这样的复杂,那就是一个无法控制的,甚至是无法理解的系统。
所以,“庞杂”是什么? 就是过去机械时代的工程师的工作。 他们绘制蓝图、按图施工、精确控制、准确无误。 当他们造出了一个机械系统,不管多复杂,他们就是这个系统的神。 但是今天的软件工程师面对的就是“复杂”,虽然系统是他们一行行写的,也是他们造出来的,但他们远远不是这个系统的神。 总有一些他们控制不住的东西,比如他们一辈子都要和bug打交道,永远不可能把它们彻底消除。 不是软件工程师不优秀,而是bug实在太狡猾。 这就像是那个故事讲的,渔夫从瓶子里放出了一个魔鬼,发现这个魔鬼既不听自己的,也收不回去了。
这是一个很深刻的变化。 举个例子,1986年1月,美国挑战者号航天飞机升空爆炸。 不到一个月后,著名物理学家费曼就提交了一份报告,分析出了出事原因是在用于密封固体火箭助推器各部分之间缝隙的O型圈上。 虽然这个分析也很难,需要费曼这样大神级的物理学家才能分析出来,但是毕竟最后罪魁祸首找到了。
但是10年后,1996年,阿丽亚娜5型火箭在发射升空39秒后爆炸,火箭上搭载的4颗卫星均毁于一旦。 为什么呢? 事故分析表明只有一个模糊的原因,火箭在新环境下使用了一些较为陈旧的软件代码。 但是,没有任何一个承包商被追责。 这次爆炸并不是某个决策失误所致,而是整个发射系统的极度复杂性所致。 其他类似的灾难还有三哩岛核电站事故,尽管有关方面也找到了一个原因,但是究其根本,仍然得归咎于系统的庞大和极度复杂,而非某个部件或决策出了错。
再过10年,2007年,丰田汽车在美国出了一个重大事故,车子在行驶中突然加速,刹车失灵,最后致人死亡。 多年以来,在丰田公司生产的汽车中,有多种型号的汽车都曾出现过此类奇怪且危险的故障: 汽车在行驶过程中会“违背”驾驶员的意愿保持匀速,甚至还会“擅自”加速。 事后,丰田请来专家调查原因。 查来查去发现是软件的原因。 说到底,是因为丰田发动机软件系统过度庞大、极度复杂,没有办法把事故责任明确地归咎于某个设计或部件出了错。
除了软件系统外,人类社会现在的方方面面都被复杂性的浓雾笼罩了。 比如,美国联邦的税法,总页数超过74000页,其实也就是说整个美国没有人知道这个国家到底是怎么在收税的。再比如金融业,一款金融理财产品,经过反复包装、销售之后,谁也搞不懂它是什么了。这个产品在什么时候,可能引爆多大的金融危机,谁也不知道。连金融专家也不知道。
可见,就在过去这几十年里,人类制造的系统的复杂性空前提高了,高到了人类既搞不清楚原因,也找不到罪魁祸首的程度。 有句话说得好: 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反过来说,雪崩时,因为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所以,也没有一片雪花是要负责的。 这就是我们这代人面对的复杂性。 那怎么办呢? 难道就只能这样束手无策?
这就是《为什么需要生物学思维》这本书的价值。它的建议就写在书名上—— 我们不能再用物理学的思维来看我们生活的环境,甚至人造的环境也不行,而要用生物学的思维来看待我们的生存。
02
为什么需要生物学思维?
人类的认知能力终归是有限的,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所构建的各种技术系统变得越来越复杂,系统之间的关联性也变得越来越强,越来越难以理解。 无论人类有多聪明,记忆力有多强,都无济于事,因为这些系统的构建方式与人类的思维方式不一样。 人类不具备同时应对数百万个组成部分及其之间的大量交互,并将所有结果都记在脑袋中的能力,我们的大脑会“严重超载”,继而宣告失败。
生物学思维和物理学思维是理解世界的两种方式。 所谓用物理学思维理解世界,觉得一切可设计、可控制、可预测,那不过是过去200多年才开始流行的一种思维方式。 放长远看,200年,那只是人类社会非常短暂的一个瞬间。
而我们今天讲的复杂的技术系统更接近生物学系统,因此用生物学思维理解技术系统是个不错的选择。 其实,用生物学思维理解世界,其实不过是回归人类生存状态的本来面目而已。和错误共存,和风险共存,只要有效,不求精确,甚至不求甚解,这是所有成功物种的常态。那怎么做呢?
比如,应对风险。物理学的方法是要通过精确,来规避风险。而生物学的方法是通过冗余来规避风险。 昆虫、鱼,通过大量产卵诞生大量的后代,最后活下来的没几个,但是物种基因的安全是有保证的。这就是通过冗余规避风险。人类造飞机也是如此,一个发动机不安全,那就装四个,看起来好像很浪费。但是要知道飞机发动机作为一个复杂系统,要让它做到万无一失是不可能的,就算可能,那成本也会高到不像话。所以,装四个发动机,反而是一种低成本的办法。
再比如,修正错误。物理学的办法,是先搞清楚原理,再改正错误,正本清源。而生物学的方法呢?在各种环境突变中,只要你能生存下来,能穿越进化剪刀,就是好样的,就已经适者生存了,至于是不是已经完全没有错误,生物学不关心,这不重要。
所有这些做法,其实都是在模仿自然界,模仿进化剪刀,创造各种极端的环境,就看谁能生存得下来。 活下来,就是好样的。 至于身上是不是已经彻底没有了bug,没有了缺陷,那既不可能,也不重要。 这就是生物学思维。
03
洞悉复杂世界的正确方式
其实,《为什么需要生物学思维》 这本书给我最大的惊喜,倒不是那些具体的办法,而是一种思维方式。更具体地说就是一个词:欣慰感。 “欣慰感”是中文。书里写的其实是犹太人用的意第绪语中的一个词:naches。这个词的准确含义是,从亲近的人,尤其是自己孩子的成就中捕获的一种替代性的自豪感、欣慰感。
这种感受在人类中其实很普遍,不仅是对自己的孩子那么简单。 比如,一个移民来到一个新国家,他心里很清楚,自己作为第一代移民,这一生再怎么努力,成就也有限,但是通过一代人两代人三代人的努力,总有一天家族会兴旺的。 所以,他就期盼自己的后代更聪明、更成功。 再比如,一个真正有长远眼光的企业家,他心里也清楚,自己在位的时候做得再好也没有用,他必须能培养出合格的继任者,让成功可以继续。 看到继任者干得好,他心里也高兴。 这些感受都是这本书里讲到的“欣慰感”。
那这种情感的本质是什么呢? 就是承认自己控制不了别人,甚至也理解不了别人,但是在观念上认可那些人是自己的一部分,是自己生命的延续。 让他们代替自己穿越时间,让世界变得更好,来完成自己未竟的愿望。 这就是所谓的欣慰感。
理解了这个词,我们再回头看和技术、复杂系统的关系,是不是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我们和孩子是这样,我们和继任者是这样,那对于全人类来说,机器、软件、人工智能何尝不是这样呢? 这些东西是人造出来的,就像我们生出了自己的孩子。 这些东西复杂到了人不能理解不能控制的程度,反过来想,我们又何尝能够全然理解和控制自己的孩子? 这些复杂的东西能穿越时间,能完成人完成不了的任务,那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到技术的成就中去获得这种,我们通常从孩子身上获得的欣慰感呢?
那你可能会说,他们很危险,可能会闯祸。 对,我们的孩子也一样,偶尔也会闯祸,也会不靠谱。 但那又怎样,我们人类不是一代代地对孩子好,抚育孩子,为孩子牺牲,才繁衍到了今天吗?
所以这本书给我们的答案是:
如果我们不能像修理一架机器一样把这个世界修理好,那就干脆像父母和子女那样重新定义自己和复杂系统之间的关系,用共生的温情替代陌生的隔阂。如果恐惧和恶意没有用。那就换成善意和期待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