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宇,禁片玩到死

章宇演技好这件事,总在别人嘴里得到印证。

2022年春节档,他在《奇迹·笨小孩》饰演高空保洁队大哥,临场飙戏。突然爆发的情绪,让对戏的易烊千玺愣住了,继而完全地代入了人物情感。

“(章宇)那场戏印象深刻,给到自己很多能量”,易烊千玺这样说。

张艺谋导演的《狙击手》里,章宇演五班班长,呈现出了最冷的枪,与最热的血。

影迷上豆瓣记录感受,“章宇是这部电影的戏眼”、“剧本没有辜负章宇的演技”。

2018年电影《我不是药神》上映,章宇饰演的“黄毛”深入人心,监制宁浩这样评价:

“他只是缺乏一个跟大家见面的机会和场合,一直想跟他合作,只是在找适合他的位置……”

对演员来说,这些评价由同行和观众说出来,称赞意味不可谓之不高。

2020年上映的剧情犯罪片《风平浪静》,男主是章宇,女主原先没定档。

金鸡影后兼白玉兰视后宋佳,被《我不是药神》里的“黄毛”惊艳,称道,这部片子的最大意义,是给中国影坛输送了章宇这样的好演员;

在得知章宇出演新电影后,她费心说服了剧组,主动请缨来当的女主角。

只因,她“想来会会章宇!”

《风平浪静》片段

宋佳戏外的主动靠近,和戏内她饰演的“潘晓霜”重合。

影片里,章宇演的“宋浩”,在中学时期误伤他人,潜逃他乡15年,为母奔丧才重返故乡。

在高速收费站,潘晓霜认出宋浩是自己暗恋过的老同学,从收费站窗口探出头,请求留个联系方式。

宋浩沉默,果断拒绝,潘晓霜故意拍下过路杆,砸碎章宇车的挡风玻璃,主动制造了请客吃饭的机会;

又在雨夜靠着宋浩车边,说“咱两处处呗”;再借着几分酒意,直接挤到宋浩家,骑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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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平浪静》剪辑

潘晓霜的爱明亮、干净,击溃了宋浩在阴暗、缄默的15年奔逃中积下的保护壳,他们在昏暗的灯光下抵死缠绵。

宋浩的眼神,本来充满着年少漂泊被历练出的凶狠与死气,在被爱后,却展露出原本的纯善,温柔中,还带着一丝湿漉漉的脆弱感。

极度缺爱的他总是默默忍受生活,一朝得到了爱,便被这种爱驯服了。为了保护自己幸福的源泉,心甘情愿用弱小的身体抗击命运。

真挚、热烈,凶恶、脆弱,又显得可怜。

像一只生命力顽强,又无家可归的野狗。

章宇把这种“土狗”男孩的气质演绎得入木三分,以至于,一直以来,不算高帅的他,总能凭角色,被大众赋予性感、深情、又野又欲等多种定义。

章宇

影片中,他看似散漫、不牵挂任何事物,又能默默向恋人求婚、准备惊喜。

世界曾经重创过他,他逃亡十余年,一朝得到了潘晓霜的爱,又能重新爱上世界,以一种掩盖不了的温柔。

章宇觉得,宋浩就像寓言里偷藏了狐狸的男孩,即使皮肉全被狐狸啃烂,都默默忍受,只因不想暴露偷窃的行为。

他也同样深刻理解着电影《无名之辈》里自己饰演的胡广生,一个笨笨的悍匪。

章宇将胡广生的命运逻辑理解为,“理想主义者被现实击毙”,便据此给角色增添故事。

章宇、任素汐,《无名之辈》

胡广生性格粗糙,爱面子,本质是善良、笨拙的。章宇给他按了绰号“眼镜”,意指童年时捡过一条死去的眼镜蛇,又特意加了人物爱看拼音版《水浒传》的情节,表现他不聪明。

所以胡广生抢劫,只能抢到手机模型;闯进马嘉旗房间,还天真地和同伴商量,“老子整把AK,给你弄把莱福,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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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之辈》推广曲

假装凶悍的同时,作为劫匪的他又能为高位截瘫的马嘉旗换尿布、拍照。

是章宇理解角色、沉浸角色,他饰演的小人物们才呈现出了,敢于与生活搏斗,又爱着生活、享受着上天难得赐予的一点甜的形象。

有男人味,浪漫且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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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宇,《无名之辈》片段

有影迷说,“章宇就有种让你心甘情愿在群租房里给他洗裤衩的气质”。

意思是,章宇的演技让人对他演绎的人物,以及充满救赎意味的感情信服。这非常性感。

《风平浪静》导演李霄峰这样理解“性感”的称赞,当一个人专注的时候,他不去对外观照自己,而是彻底投入了情境,便会有性感的感觉。

简言之,是专注于角色的特质,造就了演员章宇的性感。

大多数人知道章宇,是在2018年的电影《我不是药神》。

“黄毛”彭浩二十出头,长发金黄,颧骨高耸,外形瘦弱,被刘海遮盖的眼睛却亮亮的。

那年,章宇36岁,为了这个像“流浪野狗”的年轻角色下了不少功夫。

彭浩冲到程勇车前那一小段,为了演出真实的喘息感,章宇每次起跑都是两百米开外。

看过剧本,他还主动和导演商量,把人物台词删到了11句,共160个字。

他觉得这个角色很轻、很脆、很干净,不需要说太多话,最重要的是细节。

所以,在电影中,章宇添加了学狗叫、剥橘子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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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药神》片段 章宇饰彭浩

对戏的王传君始终佩服章宇技术上的精细度,拍摄前并不显山显水,表演幅度也并不夸张,但就能给到画面好的感觉。

所谓,恰如其分。

彭浩和胡广生,是章宇最为大众所知的两个角色,身上的共同点是理想主义者。他们在生活中挣扎,寻求变好的办法,屡屡受阻,仍不灭心中微小的光芒。

章宇对这类角色充满着尝试的兴趣,和驾驭的能力,这种特质也和本身的生长经历有关。

1982年,章宇出生在清秀的贵州山城都匀,从小擅长打架、抽烟、喝酒,生活随意不羁。

他没什么大的计划,等待机遇自然发生。父母亦只希望他健康平安、能养活自己。

从贵州大学艺术学院戏剧表演专业毕业那年,章宇本想来北京,但参加贵州话剧团考试,一考就进入了体制内,便安心待在了那里。

章宇

在话剧团的3年,他一直在演出,坚持用细节把“脸谱化”的人物合理化,先让自己信服,再演给观众。

2008年,章宇担任男一号的小品《美丽的山坡》拿了国家级大奖,在贵州雪灾时期进行了慰问巡演。为了演出的真实感,他不断摔倒在冰面上,让观众颇为动容。

这种源自观众的认可,给了章宇成就感。

章宇

巡演途中,他又想把演了无数遍的小品,加入新的创意,同事却不以为然。被拒绝多了,章宇感到了一种按部就班的痛苦,对没有艺术创新的作品感到了深深的厌倦。

他后来在采访中说:“当时,自己再演就会达到生理极限,快要呕吐、崩溃了。”

明明一切都很安逸、稳定,2005年起,章宇在贵阳就有了五六千元的工资,是大家借钱的对象,话剧小品也当上了男主角,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章宇归因于一种压抑的环境。

家乡所在的西南小城,让他自豪,也让他压抑,那里存在一种根深蒂固的传统价值观,工作稳定、结婚生子就是人生赢家。

“可越是这些东西拽着你,你就越想挣脱”,章宇说。

他想逃脱束缚,去看看世界更中心的地方。

章宇

犹豫离职的那段时间,章宇翻出了日记。萨马兰奇宣布2008年奥运会在北京举办的那天,他曾写道,“2008年我应该在北京”。

再次看到这句誓言正是2008年。

章宇马上打点行装,向单位请假,独身前往了北京,再也没有回去剧团工作。

没能送出去的那张辞职信上写着:

“由于本人对艺术事业的狂热追求和对艺术实践的极度渴望,以及自身的生存现状。经思忖,决定去北京一边挣钱,一边学习。特此向团部申请辞职。”

世界那么大,他想去看看。

章宇2008年来到北京,演的第一部商业片是2018年上映的《我不是药神》。

10年间,他拍的电影大多无疾而终。不被收录的独立电影、至今没上映的小成本电影、不被关注的文艺片……

甚至,很多相识的朋友称他为:“禁片小王子。”

作品无法面试,意味着章宇过了几年拮据的生活。而立之年,他无房无车无固定收入,最难的时候,手里只有20元。

但他全然不在意,仍乐此不疲地一边帮剧组联系贵州籍演员、客串小角色,一边寻找自己心仪的好角色。

他所期待的只是一间安静的房间,有独立卫浴,能喝口小酒,反正有朋友在,一定饿不死。

章宇

2010年,章宇等来了让自己第一次深度沉浸的表演,电影《手枪》里的主人公猛子。

他花了半年时间,啥都不干,就拍这部戏。

先是假装自己是来北京工地投靠舅舅的猛子,提前用这个化名在拍摄地附近的旅馆住了下来。

再是熟悉外来务工人员的生活环境,每天去台球厅打球、和民工聊天。

后来,他甚至觉得自己就是猛子,没有逢迎、没有委曲求全,有话就说。

快开拍时,章宇毫无违和地融进了情景,和台球摊老板“三哥”成为了好朋友。

三哥热情地为他介绍了打字员、网管、司机3种工作。

而剧组前来看景,没一个人认出章宇。

这部电影2010年拍完,后又补拍6年,至今仍然无法上映,但章宇觉得,很值。

章宇

电影《巧巧》也是一次难忘的拍摄经历。

剧本很好,但成本低,所有剧组成员基本上都是在云南本地临时组建。

摄影师以前是杀猪匠,用肩扛的方式拍出了一种哮喘感。

章宇不仅需要导演一起在山里找景,还得想办法拉投资,过程相当忙碌、费力。

该片最后没在内地上映,仅在柏林电影节和法国上映。章宇也相当满意。

无论有没有世俗意义上的收获,他本质上还是只享受一种拍自己喜欢的电影的感觉。

自给自足、顺其自然。

《巧巧》,章宇

很早的时候,章宇没戏拍、也没钱,他就和一个朋友在家开火,做名为“二娃盖饭”的快餐外卖,菜单只有两个选项。

一是“二娃牛肉饭”,即章宇的拿手菜烧牛肉,白萝卜、土豆、胡萝卜轮着炒;

二是“二娃盖饭”,他俩想吃什么就做什么。

《我不是药神》上映后,巨量关注袭来,章宇仍坚持了这种朴实的生活。

他推掉至少20个片约,和视频采访,亦拒掉“录个结婚祝福视频就30万”的请求。

除了拍戏,平日里,他尽量避免脸的露出,也不再轻易在社交平台写诗、写文章。

章宇

章宇觉得,脸是演员的材料。他不想因为自己脸生,观众容易带入,就占观众便宜。

又怕暴露得多,丑态也变多,便只想把自己的样子留在电影里。每年花三分之一的时间做演员,其余时刻看书、生活、和朋友一起度过,积蓄做演员的能量。

这种对演技的打磨,也一次又一次提升了他用躯壳演绎深层内心的能力。

《风平浪静》里,他饰演外表极为麻木、内心极大自耗的宋浩。

如愿地将宋浩演成了一个“黑洞”,麻木恣睢,对旁人的目光充耳不闻,被中学时期的原罪钉在了少年模样。

还为《风平浪静》用客家话献唱了同名片尾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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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宇献唱《风平浪静》片尾曲

这是一部具有独特气质的华语片,他的演绎赢得了同行的赞誉。2020年的一场电影界盛会,编剧史航还代表官方邀请他上台唱歌。

意料和情理之中,章宇以不想多露脸的原因婉拒了。

他只想把能量放进电影里。

后来,史航评价,章宇这种能见度极低(意为不被大众熟知)的演员,总演一些能见度极低的电影。

这种能见度,恰是人世间特别可靠且值得期待的一种光源。

有人说:好演员的春天到了。

但章宇觉得,自己正在经历的是秋天。一是自己已经从中收获,二是谨记做好要黄的准备。

2018年被誉为“章宇”年,这年,他的3部电影作品分别获得票房、口碑和行业内3个维度的好评。

《我不是药神》豆瓣评分9.0,票房超30亿元。

《无名之辈》成本3000万,票房7.94亿,是公认靠口碑逆袭的票房黑马。

《大象席地而坐》获得第39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亚洲华语电影。

《大象席地而坐》,右为章宇

那年之后,他总被大家夸奖演技好,但章宇始终羞于接受相关采访。

谈什么呢?他觉得,有些名人大家,仅凭谈话就能让人学到道理,他不是这类人。

聊演技的话,演技又需要演,干聊聊不出来,太表面了。

而且,掌声常让他晕眩,以至于他不得不永远保持自我怀疑,现在的水平离自己的标准远吗?

2017年10月,《大象席地而坐》导演胡波的去世,也带给了他很大的影响。

《大象席地而坐》是胡波的处女作,这个年轻的导演拥有一种“高纯度的生命状态”,北影导演系毕业,但从不肯写网大、广告练手,只是一心在家创作好的剧本、小说。

从他的剧本中,章宇感受到“强烈的、独特的作者气质”,以及强烈的情绪感。当下决定出演,也在拍摄期间与胡波成为了好朋友。

胡波、章宇

杀青当天,风很冷,但章宇和胡波很开心,章宇说,我们这就算认识了。

但2017年10月12日,29岁的胡波以一根绳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那年35岁的章宇,从胡波画下的句点上看到了死亡本身,挚友留下的痕迹,也常常伴随着他。

后来,饰演“药神”里的黄毛时,他时常会模仿胡波那样很透、直直看人的方式,一看,就能看得很远。

有时,章宇甚至会想,自己的生命,或表演生涯的句点又在哪儿呢?

今年9月就要40岁了,但他还是活得相当感性,开心就是开心,不开心就想走了。

他对未来毫无计划,选戏也只凭着角色能不能激起自己的创作欲望。

但只要有一天,表演变的重复、程式化,让他提不起任何的好奇与新鲜感了,他就会考虑画上句号。

像从话剧团离开的时候一样,离开表演。

《风平浪静》,章宇、宋佳

万幸,那是章宇对未来的假设。

目前,演戏仍是带给他最大快乐的东西,“甚至大于性”,章宇说。

他现在的理想状态就是,没戏时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吃东西,找朋友聊天、游泳,再喝喝酒,安然度日。

他的酒都不贵,但就是喜欢喝。从高中喝到毕业,养狗之后,直接牵着狗去喝。

醉得也相当自然,喝太多了甚至舔过《无名之辈》导演饶晓志的脸。

但他始终享受这种拥有“剧抛脸”,还能在街上自由行走的日子。无需太多的曝光与名利。

只要能听到走过的路人随口夸一句他演过的角色好看,就足够。

如果未来的墓志铭写的是:

“此地埋有一瓶好酒,如果你掘墓,挖出那瓶酒,在这儿陪我喝一口再走。”

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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