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18世纪末，华盛顿连任总统时的就职演说“惜字如金”，很可能是因为他的牙齿几乎已经掉光了；英国人约翰·亨特把牙科从一门手艺发展成了学科 —— 尤其是在种植牙。只不过在当时，牙齿的来源多来源于穷人的主动“售卖”，以及战场上不幸丧生的士兵……
在人类历史的每个时期，我们都能看到与进步和相伴而生的不平等——我们希望见证进步不断发生，同时更希望看到进步的果实能平等地惠及所有人。
不想说话的总统
1793年，华盛顿成为了第一位连任的美国总统，但他的就职演说只有短短的200多个单词，在简短方面创下了至今没人打破的纪录。
那么，他为什么如此惜字如金呢？
有可能因为他对当时的美国政治心生厌倦；也有可是因为华盛顿的健康状况。1789年，他的大腿长了一个很大的肿物，只能进行手术切除，此时麻醉和无菌术尚未发明，进行手术如同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1790年，华盛顿又被流感击倒，探访他的客人看到，总统的眼中饱含热泪，他在一夜之间就从强壮的军人变成了身体衰弱的老人。这两次大病已经耗尽了华盛顿的精力，更何况华盛顿家族很少有长寿的人，这更让华盛顿感到不妙。
■ 美元上华盛顿的表情深邃，似乎欲言又止 / 维基百科
华盛顿的假牙
但在这两种可能性之外，还有一个更为直接的原因，华盛顿的牙坏了，说话嘴疼，所以能少说就少说。这个问题由来已久，早在独立战争期间，华盛顿的牙齿便已经开始脱落。
而在第一次就职总统的时候，华盛顿满嘴只剩下一颗牙了。为了解决自己的问题，华盛顿请牙科医生制作了不少假牙。其中，约翰·格林伍德John Greenwood一人便为华盛顿制作了四副假牙，材料分别是黄金、河马牙、象牙和人牙。在一个广为流传的传说里，华盛顿的假牙是木头制作的，然而这个传说是错误的，华盛顿并没有使用过木质假牙。
显而易见，华盛顿终其一生都饱受牙病的困扰，这种疼痛持续不断，在1793年发表就职演讲时也是如此。尽管我们无法亲口询问华盛顿原因，但剧烈疼痛显然是他不想多开口的合理原因。
数年之后，当吉尔伯特·斯图尔特Gilbert Stuart为华盛顿画像的时候，他发现华盛顿的因为没有牙齿，整个脸颊塌陷了下去，十分不符合总统的形象。于是斯图尔特采取了一个巧妙的办法，他让华盛顿在嘴里填满棉花，这才让勉强让他的脸颊充盈起来，同时也让华盛顿给后世留下了一个诡异的表情。
■ 华盛顿像，1796年 / 维基百科
华盛顿身为美国总统，而且是最受爱戴的总统之一，在遇到牙齿的疾病时，也只能得到这样的治疗，这让我们不禁想问，当时美国牙科究竟是个什么水平？
险些被毁掉的美貌
其实，18世纪末的美国牙科较为先进，因为英国和法国的牙科技术在不断传到美国，这让美国的牙科得到了迅速发展。
其中我们不得不提的一个人物叫斯金纳，他是美国牙科史上的重量级人物。
第一，斯金纳在1793年建立了美国第一个医院牙科门诊；第二，斯金纳首次向贫困的人提供免费治疗；第三，他出版了美国第一本牙科专业著作。巧合的是，同样是在1793年，英国牙科界一位伟大的人物去世了，他就是约翰·亨特。事实上，亨特在整个外科学历史上是一位里程碑式的人物，正是他把外科从一门手艺变成了一门学科，而在牙科领域，他也倾注了极大的心血。
■ 约翰·亨特的《人类牙齿的自然史》中的插图 / 尼克松医学历史图书馆
亨特家中有10个孩子，而他是最小的那个。在年轻时代，约翰看起来并不像是个有所作为的人，为了找一份养活自己的工作，他来到了伦敦，因为他的大哥威廉·亨特在这里当医生。哥哥威廉同样是18世纪非常重要的医生，在解剖、外科和妇产科等专业都作出了非常重要的贡献，但他为医学领域作出的最重要的贡献就是发现了自己的弟弟约翰·亨特。
在跟随自己的哥哥学习之后，约翰·亨特很快就展现出了自己的天分，他不但和哥哥一起出版了解剖学书籍，而且他显然有一双巧手，很快就成为了那个时代里最好的外科医生。
在18世纪，外科的地位远远低于内科，内科医生是受过教育的知识分子，而外科医生仅仅是手艺人。但是约翰·亨特想要改变这种局面，他认为外科医生也应该和内科医生一样，学习生理学等等知识，只有这样才能让简单粗暴的外科医生知道人体运行的规律，自己究竟对患者做了什么。
而且约翰·亨特非常重视实验的重要性，所以在研究生理学等基础学科的时候，他进行了很多实验，其中一个便是在鸡的口腔之中移植了一颗牙齿，尽管以今天的眼光看，这样的实验并不会成功，但是在约翰·亨特看来，这颗牙齿在鸡的口腔之中固定地非常坚固，牙齿移植是非常可行的办法。
在这个试验的基础上，约翰·亨特进行了大量的牙齿种植治疗，他给患者种植了各种材质的牙齿，包括象牙和人牙。而这些用于种植的牙齿从何而来呢？非常残酷而颇具讽刺意味的一点是，这些牙都来自于穷人——穷苦人可以如果拥有漂亮的牙齿，便可以把它卖给外科医生，从而改善自己的生活。
在此时代里，显然不止约翰·亨特一个医生购买健康漂亮的牙齿，而是在当时的欧洲形成了一种广泛的社会风气，《悲惨世界》中的芳汀就曾经卖掉了自己漂亮的门牙。
当时英国很多穷人来到约翰·亨特的诊所之中，想要把自己的牙齿推销给这位著名的医生。有一位姑娘在最后关头打了退堂鼓，急匆匆地离开了亨特医生的诊所，她就是后来被称为英伦第一美女的汉密尔顿夫人（Lady Hamilton）。
牙从何处来？
但是，仅仅从穷人那里购买牙齿还是不够，医生还需要另外一个能大量获得牙齿的渠道，而这就是战场。在18世纪的战场上，时常能看到牙科医生的身影在游荡，每当士兵倒下的时候，这些医生就会飞快地跑到他们身边，收割他们口中的牙齿。而1793年的一件事埋下了伏笔，它引出了人类历史上数量最大的一批牙齿来源。
1793年，反法同盟和法国军队爆发了土伦战役，在这场战役之中，一名年轻的法国军官巧妙地使用炮兵部队，并且逆转战局，获得了最终的胜利。通过此战，这名军官在不到30岁的年级被破格提升为将军，从此登上了历史舞台，他就是拿破仑。
1815年，拿破仑惨败于滑铁卢战役，法军士兵死伤无数，而在战役结束之后，牙医纷纷冲上战场，以获取属于自己的战利品。此后，这些牙齿的牙根处会被钻上小孔，并用铁丝串起来售卖。至于使用方法，牙医会用象牙制成底座，并把这些“滑铁卢牙”镶嵌在上面，至今在英国牙科协会博物馆中还保留着一些这样的假牙。这批“滑铁卢牙”数量之大令人惊叹，不但供给了欧洲的牙医使用，甚至漂洋过海，被大批贩卖到了美国。
1793年，华盛顿连任总统，拿破仑破格提升为将军，约翰·亨特溘然长逝，斯金纳开设了医院牙科门诊。在这些大人物身后，一群牙医的身影正若隐若现。
孙轶飞
科普作家、外科医生，河北医科大学医学教育史研究室主任。著有《照进角落的光：行走在远古到中世纪的医学》、《用两百万年斗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