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人陈雪凝,图片来源@少城时代官方微博
音乐圈的事就像阿甘眼里的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上一秒签约好的音乐人,下一秒可能就跳到另外一家公司了。
今年9月8月,不要音乐官博发布了一份律师函并艾特少城时代文化发展有限公司,要求对方停止所有侵权行为,简单来说就是不要音乐在签约的音乐人陈雪凝被其他公司抢走了。
时间线梳理下来是这样的:
2019年3月29日,不要音乐与音乐人陈雪凝签署了为期5年的经纪约,但签署授权委托书的两天后,陈雪凝在2019年4月7日向不要音乐发送了撤销授权通知书并宣布此前签订的合约无效。
紧接着,2019年4月10日陈雪凝与寿光坚诚签署了为期1年多的音乐作品授权书,去年8月,陈雪凝宣布加入少城时代。
有意思的是,除了“音乐行业权力结构的改变”这个已是老生常谈的话题,抖音和吃着短视频红利生长的创业公司讲起的新故事,流媒体音乐平台对于流量的争夺,音乐人对于传统唱片公司与MCN的态度......种种或明或暗的竞争都参与到了这件事中。
2020年,唱片公司管不了音乐人了
过去,在与音乐人的劳资关系中,唱片公司往往占据强势方,他们牢牢把握着音乐产业链的上中下游,位居权力中心。
唱片公司寻找歌手,并为他们提供专业的录音和包装服务,歌曲制作完,申请好音像版号的唱片公司除了发行实体音像制品,还要联系电视和乐评人进行宣发。从内容到制作宣发再到开发衍生价值,音乐人只能在这里接受一条龙服务。
以前没有唱片公司,你的歌连音像店的货架都上不了,更别说上电视了。
“音乐人只是一个生产者,那个时代,唱片公司的老板掌握着极大的话语权。”不要音乐CEO周洛说。
而到了2020年,面对陈雪凝的毁约,周洛除了运用法律手段维权,也只能感慨一句“爹管不了儿子,唱片公司管不了音乐人”。
借用周洛的类比说的话 ,那是因为唱片公司不是音乐人的“爹”了。
今年7月末,广东省深圳市中级人民法院对此件纠纷案做出了终审判决——陈雪凝败诉,不要音乐和陈雪凝签订的前述《音乐人经纪合同》仍旧有效,但陈雪凝这两个月依旧在每日营业,甚至可以说,如果之后她离开了目前的唱片公司,她还可以在微博、流媒体音乐平台、抖音、B站甚至去小红书上发布自己的新作品,只要她持续输出内容,就会有粉丝每日吹起“彩虹屁”。
移动互联网拉近了音乐人与用户的关系,过去在其中的中间商——唱片公司的话语权势必会随着音乐人对其的依赖减弱而被削弱,音乐人与唱片公司的权力关系也由此改变。别说“雪藏”,控制音乐人的网上言论都是难以实现的事。
与传播介质一起改变的还有制作门槛的降低,2016年网易云音乐发布的《中国独立音乐人生存现状报告》显示,在所有接受调查的独立音乐人当中,78.6%的人是自学为主,受过专业和系统音乐培训的只有11.8%。
“现在的工具也非常发达,比如以前可能还要到录音棚去录歌,现在编录混都可以在家里用Mac全部完成,然后把作品瞬间传到流媒体平台,音乐人就完成了整个从制作到发行的全部流程。 ”周洛对钛媒体解释,现在音乐人就是全部,虽然目前普遍还有一些工业化案例,但本质就是赚信息不对称的钱,互联网会消灭这些中间商。
“那么,你说,传统音乐公司现在还有什么用?”
回到此案件,陈雪凝还是一位小有成就的独立音乐人,她16岁就开始尝试写歌并把作品上传到网络中了,2019年,她的作品播放量达到了62.9亿,在当年腾讯音乐娱乐集团(以下简称为“TME”)的腾讯音乐人播放量榜单中位居第一,原创歌曲《你的酒馆对我打了烊》在抖音被186.7万人使用过。
从音乐人的角度来看,握有内容制作与输出渠道的他们,与唱片公司签约的目的,无非是需要专业团队为她处理版权、合作等事,获取更好(偏向传统)的曝光资源。
没有了唱片公司的束缚,本就独立年轻、法律意识较为淡薄的音乐人面对更有诱惑力的前景,把持不住也在意料之中,而流媒体音乐平台对流量的追逐又给这簇火浇了一瓢热油。
TME和网易云音乐需要独家
音乐先声在《陈雪凝合约纠纷,抢人大战底线何在?》中称此案件背后还有流媒体音乐平台的博弈。
2018年,陈雪凝还是网易云音乐的独家签约音乐人,此协议显示,在2018年2月1日至2021年2月1日的三年间,网易云音乐为陈雪凝独家授权平台。
2019年3月29日,不要音乐与陈雪凝签约合同显示将继续履约陈雪凝之前与网易云音乐已签署的合作。
但4月7日后,陈雪凝单方面撤回协议后,她的音乐开始在TME的流媒体音乐平台上架,授权方为寿光坚诚。
音乐先声通过查询寿光坚诚的股权结构发现,西藏齐鸣音乐有限公司投资的北京海葵科技与寿光坚诚为合资关系,共同成立了武汉新坚诚文化,而西藏齐鸣的实际控制方为腾讯系。
钛媒体查询天眼查发现,西藏齐鸣的法定代表人为TME总经理杨齐虎,后与相关人士进行了核实,寿光坚诚的此次“抢人”甚至能理解为TME使用代理商间接在争取陈雪凝的音乐版权。
可以说,陈雪凝合同纠纷案背后还有网易云音乐和TME两家音乐公司对于内容的争夺。
中国版权协会近两年的频频发声稍微缓和了些流媒体音乐平台的战鼓声,过去为TME独家合作的华纳和环球,今年都与TME和网易云两家平台达成了战略合作,但这并不代表“独家版权”就此消失,而是只能说这四个字被隐藏至行业更深处。
为了用更少的成本占住更多内容,两家公司不约而同地向产业链上游迈进,或推出扶持计划,或投资唱片公司,或提供曝光资源,用钱和用户数把握住内容的源头——音乐人,
周洛认为,这看上去是内容之争,其实本质是流量的斗争。“流媒体平台正逐渐丧失推人推歌的能力,越来越只是播放器。”在周洛眼里,音乐平台是追着内容跑的,“他们当初派人去陈雪凝家门口提着钱去签协议,这不就是他们平台追求爆款内容的一个缩影吗?”
再者说,周洛认为流媒体音乐平台的推荐效果不如短视频平台。
乐评人陈小北并不否认这个观点,他认为这是由音乐流媒体产品和短视频产品的产品模式决定的,“流媒体平台用户的使用目的是听音乐,对音乐内容的要求也就比较高,也很少反复收听同一首作品;短视频平台的用户使用目的是看视频,对音乐的要求比较低,没有防备,并且不介意反复收听同一首歌曲,更容易被洗脑。
而两种平台的功能也是不可相互替代的,流媒体音乐平台用户更关注歌手的价值,短视频平台更容易传播歌曲。”
“在推歌上,以前还有OST,现在有且只有短视频一种解决方案了,我care的是抖音和快手。”
周洛的这个回答并不意外,成立于2016年的不要音乐创始之初看重的便是短视频的潜力,最开始生产的内容为短视频类的中国好声音校园散装版,一直是微博音乐视频垂类第一。到目前签约了47位唱作人和达人,通过短视频驱动艺人和版权增值。其商业逻辑都是通过内容建立影响力再进行变现。目前,广告和带货意外的成为收入大头。
周洛创业之初判定5分钟内的短视频是未来音乐宣发的重要渠道,但他也没想到被压缩到15s-60s的短视频也能引爆一首歌的流行 。
精英化审美VS大众化审美
千禧年前,不管是以专业人士审美为标准的传统A&R(artist and repertoire),还是需要一定财力和兴趣的用户,都意味着主导当年音乐行业内容的是精英审美。
现在,音乐内容生产者服务的是9.04亿中国网民,如果说当初的音乐用户听歌是热爱,是追求,也有为了陶冶情操的高逼格用户。那么现在,除了以上说的那些略为精英的用户,大多数用户听歌是为了娱乐,是跟风,甚至有部分人群是被平台塞入了一些歌曲,因为很多用户获取歌曲的渠道变成了短视频平台。
就像陈小北所说,短视频用户的目的是看视频,并非听音乐,他们在获取视觉内容的时候,被算法推荐的重复的听觉内容连续轰炸洗脑。
“如果在以前,《学猫叫》这首歌根本进不了音像店。”周洛这样评价。
但在短视频的助推下,《学猫叫》就是火了,从网络火到登上电视台,火成了当年年度十大金曲。
本就在互联网时代稍显吃力的传统A&R,之后在移动互联网短平快的运转下更稍显笨重。
陈小北称:“在凡事讲究“效率”的当今商业环境里,A&R的模式是一定要被淘汰的,因为它并不是一种高效的商业模式——向上游对艺人进行定位、训练、打磨,向下游提需求首歌,这个链条比起追求短平快的互联网模式,简直太慢了,回报率也很差。”
传统A&R“大象转身”的时刻,类似不要音乐这样的音乐营销机构出现了,周洛称他们是传统A&R的“掘墓人”。
具体怎么掘,周洛列出了以下四点区别:
1、反对音乐圣化,它是连接器,是娱乐工具;
2、用户是唯一的A&R,不能用精英审美那套去看待和要求用户;
3、用数据和用户喜好来签约;
4、宣发、艺人包装要内容化,围绕用户组织的内容,从传统的我想传播什么,变成用户喜欢什么我给你什么,顺便推广我的音乐。
可以看出,如同移动互联网对内容行业其他赛道的改变一样,现在是由用户决定内容,所以哪怕知乎再怎么评价陈雪凝的歌曲千篇一律、脑子只有4536和弦,她的歌还是在抖音和流媒体音乐平台中火了,简单易上口的旋律搭配非主流青春伤感文学流派的歌词,简直是抖音的“财富密码”。
这也是周洛为什么说TME和网易云音乐其实在争夺流量的原因。
音乐先声称腾讯音乐和网易云音乐这两年更改了版权合作的规则,不再为大部分版权公司支付保底,改为按播放分成。在周洛看来,“播放分成让音乐产品更加数据化,马太效应更加明显,这歌不管质量如何,只要数据好,平台就给它最大曝光,赚更多的钱,导向十分明显。”
不仅要红,音乐人还想上电视
企业衡量内容的时候,音乐人也在比较企业。
即使周洛声称传统A&R已死,但他仍认为传统唱片公司有独特的优势,他们仍还有可以创造出千万版权收入的存量音乐版权,并可以通过与网红合作进行“翻唱旧曲”等营销活动来获取存量版权的价值。
而在一些音乐人看来,传统唱片公司代表着从“网红”到“歌手”的转型,以及电视台、演唱会等资源。就好像冯提莫登上电视综艺与张韶涵同台,李佳琦将自己和明星比喻成红酒和啤酒一样,网红都想获得传统渠道的认可,音乐人也是如此。
音乐人在乎的另一点在于公司提供的帮助是否适合自己目前所处的阶段。
陈小北拿投资做比喻:
“网络歌手在走红之前所签的公司有点儿类似天使投资——足够下探,广泛撒网,投入在单个音乐人上的成本很低。
而传统的唱片公司则更像是PE——能够提供更专业的服务、更好的资源、更大的平台,所以网络歌手火了之后转向传统唱片公司也有情可原。
传统唱片公司投入较大,投入回报周期也更长,所以合同上会显得有些不公平,而MCN等新生机构则广泛撒网,不会重点培养,个人努力和运气成分都占比很高,音乐人应该根据自身的所处阶段做选择。”
案子结了,然后呢
也是因为音乐人主要得自己争气,陈雪凝违约后,周洛并没有提高其他签约合同违约金的数字,一方面是一夜爆红的概率较小,另一方面是签完合同翻脸不认人的概率也不大,违约金数字太高会吓跑音乐人,对他们的商业模式产生冲击。
不过他们决定借鉴足球俱乐部的方法——发现一个音乐人的价值/歌曲爆红的时候,他们会马上跟他重新要求续约并提高违约金和薪酬待遇。
除此之外,此次纠纷案的终审结果似乎并没有对其他人造成什么影响——陈雪凝的微博照常营业,最近还演唱了电视剧插曲并分享了歌曲在TME音乐平台上的链接,粉丝用粉色emoji在评论区刷出他们的爱意,少城时代的官博依旧每日分享旗下艺人的新动向,网易云音乐倒是下架了陈雪凝2019年6月1号之后的歌。
而追回寿光坚诚和少城时代获得的版权费用这件事,不要音乐已经向法院提请诉讼,还得再经历一个漫长的过程。
再往外看,流媒体音乐平台的流量之争还在继续,短视频会催生下一个 “陈雪凝 ”,类似的合同纠纷案可能也不会是行业内的最后一件。(本文首发钛媒体App,作者丨小黄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