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1月20日，拜登正式宣誓就任总统，在就职演说中，他呼吁美国人民团结起来，共同对抗面临的敌人，对抗愤怒、怨恨和仇恨，以及极端主义、违法、暴力、疾病、失业和绝望，宣称将“共同书写一个充满希望而非恐惧、充满团结而非分裂，充满光明而非黑暗的美国故事”。看起来，美国的社会和政治在绕了一个大弯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然而，过去四年的混乱、冲突和分裂，是否如一些人认为的那样，“翻篇”了呢？

▌阴谋论的狂欢中风向已经悄悄改变

在特朗普总统时代的最后两个月时间里，人们清楚地看到了什么叫网络歇斯底里。

11月初的总统选举结束，特朗普大势已去。永不服输的特朗普如期发动了声称选举存在大量欺诈的后竞选运动，在全世界的网络媒体上掀起了阴谋论的狂欢。但是线下的现实世界中，风向在悄悄改变。

首先与特朗普开始保持距离的，是一些州政府的共和党领导人，例如在密歇根。密歇根州是特朗普以极小差距输掉的大州之一，该州议会的两位共和党领导人被特朗普召到白宫来谈话，目的非常明确。但是这两人在被谈话后公开表示，不会因为受到任何威胁就否定本州选民意志。

被共和党人控制了近20年的佐治亚州也以极微弱优势倒向了拜登，在三次计票后，受共和党控制的州政府最终承认了选举结果。特朗普直接给州务卿打了一个多小时电话，软硬兼施地要州务卿“给我找出11780张选票来”，让他赢得总统选举，但是州务卿态度和蔼地说：“总统先生，您掌握的数据是错的。”通话记录被公布给了媒体。

在美国的选举民主和联邦制架构中，领袖的话已经不好使了。

接下来，特朗普的内阁成员也开始不服从领导，第一个出头的竟是为特朗普干了许多脏活的司法部长巴尔。

当特朗普的法律团队在全国发动了30多起选举争议诉讼，官司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巴尔却明确表示，司法部没有发现大规模的选举欺诈现象，直接打了特朗普的脸。在两人友好谈话后，特朗普宣布巴尔将在圣诞节那天自愿辞职。

1月6日国会两院联席会议审议总统选举结果，一直对特朗普忠心耿耿、处处维护总统权威的副总统彭斯，公开声明不会利用自己的权力来质疑本次总统选举结果。国会外愤怒的特朗普支持者们，打出了“吊死叛徒彭斯”的标语。今天，彭斯没有送别特朗普，却参加了拜登的就职典礼。

▲ 美国卸任副总统彭斯与夫人凯伦出席新总统拜登的就职典礼，而没有前往欢送卸任总统特朗普的仪式。 © 美联社

当天的会议上，共和党二号领导人、参议院共和党领袖麦康奈尔公开讲话，直接批评特朗普不承认选举结果的行为将让美国民主走入死循环。1月6日冲击国会大厦事件发生后，其妻赵小兰立即辞去了特朗普政府交通部长的职务，划清界线。

其后，民主党提出了对特朗普的第二次弹劾。在对特朗普的第一次弹劾中，不仅所有的共和党人，甚至有三名民主党人反对弹劾。这一次，有十名共和党人支持弹劾。那些反对弹劾的共和党众议员，也没有谁为总统辩护，只是说现在弹劾只会对目前的局势火上浇油。

共和党的领导人们，已经悄悄地与特朗普渐行渐远。看来美国的保守派精英们，也厌倦了特朗普无休止的好斗姿态。在特朗普时代被严重撕裂的美国社会和政坛，有了弥合的迹象，显示出美国政治制度一定的自我纠错能力，对在今天开启的拜登总统时代，或许是个好开端。

▌上演长者归来

在今天的就职演讲中，拜登的说的第一句话是：“今天是美国的日子，民主的日子，一个历史与希望的日子，复兴与信念的日子。”

▲ 美国46任总统拜登在美国东部时间20日上午发表就职演讲，呼吁全国团结。 © 美联社

美国虽然是一个年轻的国家，但是它有世界上第二高龄的民主政体，这也是美国在输出自己的制度和价值时，常常引以为傲的一个方面。

但特朗普的四年执政史，严重打击了美国的世界形象，甚至使得许多美国人对自己的民主制度产生了严重怀疑。78岁高龄当选的拜登，成为了美国历史上最年长的总统，他的一个重要使命就是要证明高龄的美国民主制度，依然具有生命力。

特朗普没有让美国再度伟大，现在拜登接过了他的旗帜，他也要将美国拉回到让美国重新伟大的轨道上来，只不过两者的理解不一致。

在拜登公布的内阁名单中，人们看到了许多奥巴马时代的旧面孔。有人调侃，拜登这届是奥巴马的第三任期。

拜登没有理会这些调侃，但是人们不能否认，奥巴马时代的确是美国价值闪闪发光的八年。

作为美国历史上第一名非白人总统，奥巴马的成功当选一度成为了“奋斗就能成功”、“尊重每个人价值”这一美国梦的最好例证。带着这一光环，奥巴马非常重视利用“保护人权”这一口号，例如在其任内，美国对同性恋、变性人等性少数群体的保护和尊重大大提高。同样，拜登提名的最年轻的内阁成员，皮特•布蒂吉格就是一位公开的同性恋者。

对外，奥巴马也非常重视向世界输出尊重人权、保护自由这些美国价值。他曾经宣称，美国支持在世界各个角落为人权奋斗的男男女女，就是在保护美国的安全与利益。奥巴马甚至还获得了诺贝尔和平奖。

▲ 奥巴马于2009年获得诺贝尔和平奖。 © 美联社

在特朗普任内，美国在全世界范围内采取了收缩策略，对他国的人权状况表现出明显冷漠态度。在国内政策方面，他甚至会发表一些充满歧视少数族裔、女性的言论，使得许多信奉美国价值的人们深感失望甚至愤怒。

拜登还没有上任就已经开始修补美国形象受到的伤害。他宣称要将自己的内阁打造得像美国一样，成员中有许多女性和少数族裔人士，以及第一位同性恋、第一位美国土著出身的部长。

在这种姿态下，拜登势必将在全世界范围内重启输出美国价值的活动。在今天的演讲中拜登就表示：“我们将引领世界，不是因为我们所显示的实力，而是因为我们所树立的榜样”“我们美国要再次成为世界的灯塔”。

为了重新树立榜样，他对美国人眼中的一些“坏孩子”，例如俄罗斯、朝鲜、叙利亚甚至沙特，将重新采取强硬态度，重树美国的世界警察角色。

在恢复世人对美国价值、美国模式信心的同时，拜登还将努力修复世人对美国领导世界能力的信任。

拜登当选后不仅明确宣布，他任内的美国将“回到桌首”。今天他也告诉美国人，“世界正在看着。”

对于在过去四年中基本上被特朗普抛在一边的各种国际多边机制，拜登领导下的美国将再度重视、重新扮演起这些机制领导者的角色。

在就职典礼结束后，拜登立即签署了大量的总统令，启动了重新加入被特朗普任性退出的各种国际组织，像世界卫生组织、巴黎气候协议的进程。他还立即停止了墨西哥边境墙的修建工作、废除了阻止一些穆斯林占人口多数的国家国民入境美国的禁令。“我们将修复我们的同盟，与世界再次沟通。”拜登在就职演讲上说。

▲ 拜登上任首日签署多项行政令，涉及国内外诸多事项。 © 华尔街日报

这将是一个看似长者归来的过程。

▌艰难修复内部分裂

在拜登今天21分钟的就职演讲中，“团结”（unite）一词出现了12次，“在一起”（together）一词出现了6次，拜登几乎每一分钟都在喊话，让美国人和解。

特朗普的崛起表明，美国也是一个具有高度内向倾向的国家。虽然美国有着广泛的海外利益，世界的繁荣与稳定与美国的成功和发展息息相关，但是就许多美国人看来，他们最需要考虑的是自己身边触手可及的利益，而且这些看似短视的美国人的态度，会决定美国政治的走向。

人们在看到像78岁的拜登、80岁的众议院议长佩洛西、78岁的麦康奈尔这些老同志的时候，其实也不该忘了，特朗普在当选时也已70岁。长期混迹美国政商两界、在民主共和两党精英之间游走多年的特朗普，显然早已深谙美国政治的奥妙。

许多反对者对特朗普的言行出离愤怒，但是他们无法否认，特朗普牢牢抓住了许多美国人的心，甚至成为了一些人的英雄，因为特朗普说了、做了这些美国人在公开场合不敢说、不敢做的事。最新的民意调查显示，在冲击国会大厦事件后，在共和党的支持者中，依然有50%的人支持特朗普“为公正的选举结果而继续斗争”。

虽然共和党的精英们与特朗普渐行渐远，特朗普的支持者群体也将日渐萎缩，但是在这次总统选举中投票支持特朗普的7400万选民，不会在一夜之间散去。

正是意识到特朗普依然具有的政治能量，所以在他只有两周就要下台的时候，民主党执意启动了第二次弹劾程序。明面上的理由，是要展示出对特朗普两个月来伤害美国民主政治根基行为坚决斗争的姿态，暗地里的一个小算盘，是阻止特朗普在2024年重新参与总统选举。

但是这样一来，过去四年美国的对立分裂状态很可能会持续到拜登上任后，对此拜登忧心忡忡。他在胜选演讲中就曾向特朗普的支持者喊话：“让我们互相给大家一个机会。”拜登对第二次弹劾也始终持保留态度，从未表示过支持。

在美联社宣布拜登赢得选举之后，特朗普最初不断地给政权过渡制造障碍，拜登对此都忍了，冷却降温的态度非常明确。

但是特朗普这两个多月不断散布的选举欺诈论，直指拜登当选的合法性，算是报了民主党四年来一直说自己是俄罗斯傀儡的一箭之仇。拜登可能最终还是认为特朗普的这些言论，会对自己的执政合法性造成严重威胁，在最初的和解姿态之后，他的态度也日益强硬，称特朗普是美国历史上最不负责任的总统，称1月6日冲入国会大厦的示威者是来自国内的恐怖份子。

在今天的就职演讲中，他将政治极端主义、白人至上思想与国内恐怖主义相提并论。这些话说出来很过瘾，但是实际效果只会加深与特朗普支持者的对立。

看样子在特朗普终将离开总统宝座的时候，他还是在带美国政治的节奏，使得拜登弥合美国社会分裂的重任愈加艰巨。

▌恢复美国人对美国体制的信任

即使在冲击国会大厦的事件发生后，许多支持特朗普的共和党选民表示，他们也不喜欢特朗普说的，但是喜欢特朗普做的。而特朗普这四年的确做了许多让美国人，尤其是中下阶层美国人喜欢的事情。如果不是新冠疫情造成的经济衰退，特朗普在处理疫情时的各种荒唐表现，仅仅凭借经济牌，特朗普再当四年总统可能没有多大问题。

这么多美国人不听其言而观其行，最终选择支持特朗普的事实表明，造成美国社会分裂的主要原因，可能不是来自于意识形态、社会文化，归根结蒂还是因为在国家的发展中，许多民众感觉自己受到了冷落。作为体制内精英的代表，拜登要彻底赢回这些民众对美国体制的信任，就需要从特朗普失败的地方获得成功，在特朗普成功的地方获得更大的成功。

特朗普四年最大的失败无疑是失控的新冠疫情。所以拜登已经多次明确表示，他上任后，将采取严厉的治疫措施，快速推进疫苗接种活动，控制住美国的新冠疫情。

特朗普曾经成功的地方，是他的经济成就。如果拜登能将美国经济迅速带出衰退，他或许可以声称自己在经济发展方面也超越了特朗普。

所以还没有上任，拜登就推出了1.9万亿美元救助方案，只待国会批准。一旦通过，加上此前国会通过的两个万亿级救助法案，美国联邦政府的赤字在过去一年将上升25%，远超美国的国内生产总值，与欧洲债务危机前的希腊、意大利，甚至1990年代的日本一样。

▲ 在疫情期间，美国的饥饿和贫困人口激增。大量民众在排队去纽约的食品银行领取食物。 © BBC News

但是拜登表示这不要紧。他自比在1930年代力挽狂澜、拯救美国经济于大萧条的另一位民主党总统罗斯福，希望通过凯恩斯经济学的各种手段，利用政府的积极干预，迅速带领美国经济走出因疫情造成的严重衰退。

他提名的财政部长，是奥巴马当初任命的美联储主席、凯恩斯经济学的忠实信徒耶伦。在拜登执政初期，人们将看到各种基础设施建设项目不断上马、国家建设热火朝天的美国。

但是要弥合美国的内部分裂、让美国经济恢复元气，这将占用拜登执政初期的大量精力。所以在拜登执政前期，人们将看到一个在国际上友好而低调的美国。当美国国内的局势得到稳定后，拜登才会腾出手来恢复被特朗普破坏、曾由美国一手缔造的国际秩序。

但这一剧本顺利展开的前提，是拜登能够解决特朗普给他留下的一个又一个难题。垂垂老矣的拜登，能否带领高龄的美国民主，证明美国民主制的历史远没有终结，同样需要人们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