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院之观。

（南明那段日子之二十八）

朱由榔的坚持

永历二年（1648年）春天，清军在广西进展顺利，朱由榔已经被撵到了南宁，再跑就要出国了。

但他是永历帝，生命力异常顽强的永历帝。这个年号，朱由榔用了十六年，在位时间只比他的堂兄朱由检少一年。

在位时间差不多，区别可太大了。

朱由检即位时，后金还不是后来的清朝，目标只是抢抢抢，至于一统天下，当时没人会敢去想。国内，农民军也还刚有点苗头。虽然大明重病缠身，奄奄一息，但这匹看上去要瘦死的骆驼，没人啃得下。

朱由榔即位时，大明已成了小明，就这个小明也是朝不保夕。

朱由榔想不通，李成栋、孔有德、耿仲明、吴三桂等这些原来的明将，打起自己来怎么这么狠，而自己手下的明将又怎么这么不争气。

朱由榔的皇帝，可称为流浪皇帝、逃跑皇帝、乞丐皇帝，要是把他跟崇祯换个位置，估计他能笑到岔气。

就是这样的时局，朱由榔还是坚持了十六年。

虽然我经常把朱由榔称为逃跑皇帝，但并没有嘲笑的意思，能把逃跑练成一门绝活，并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到，能坚持十六年，更是堪称大神。

朱由榔能力未必有多强，但他的求生欲确实很顽强，这点同样值得钦佩。

不要以为很容易，其实很难。人到了某个程度某种地步，很可能想到的不是坚持，而是放弃。为什么会有人轻生，他们并不是活不下去了，而是坚持不下去了。

在小说《杀死一只知更鸟》里，作者哈珀·李有这样一段话：我想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勇敢，而不要错误地认为一个人手握枪支就是勇敢 。勇敢是：当你还未开始就已知道自己会输，可你依然要去做，而且无论如何都要把它坚持到底。你很少能赢，但有时也会。

这段话可以用来形容永历帝，朱由榔也可以说是个勇敢的人。

之所以说说朱由榔，是因为之前都在说他逃跑，好像除了逃跑什么也不会。其实就意志来看，朱由榔要远远强于他堂兄朱由检，要是朱由检有朱由榔的意志力，如今的大明也不会是这般模样。

这年春天，朱由榔君臣们躲在桂林朝不保夕，这时他们还不会想到，这个春天对他有多好。

图一：明朝相关影视作品

金声桓反正

四月初一，蛰伏了大半年的郑成功养精蓄锐完毕，再次出兵，进军同安。这时候的郑军有了一批精兵强将加盟，实力已远远强于去年。驻守同安的清军副将廉彪、游击折光秋引兵出城迎敌，被击败退入城中。

初十，郑军兵临同安城下，城内守将无力守城，弃城而走，同安被攻克，这是郑成功起兵后攻下的第一座城池。

拿下同安，郑成功继续招兵买马，同时他终于奉永历帝为正朔，排设香案望南而拜，派人前去联络朝廷。

五月，郑成功再次出兵，围攻泉州。不过这次，中了清军之计，趁着郑成功主力包围泉州的时候，清朝靖南将军陈泰、浙闽总督陈锦、福建提督赵国祚等转而攻击同安，来了一出围魏救赵。

同安空虚，很快失守。郑成功腹背受敌，不得不放弃泉州，解围撤回海上。

终究还是嫩了点，他的第二次出兵，还是宣告失败，郑成功还要继续练级。

图二：郑成功美术作品

对永历朝廷来说，这个春天郑成功并不是主角，真正的主角来自江西和广东。

江西总兵金声桓、广东提督李成栋在这一年先后反正。

天下风云，为之变色。

永历二年（1648年），这一年，过了元旦，永历帝已经从桂林逃到了南宁，在清军步步紧逼之下，广西全省沦陷看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这一年，对永历来说，却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一年。

消息首先来自江西的金声桓。

我们来看看金声恒的人生轨迹。

金声恒，辽东卫人，辽东被后金占领后，金声恒全家被俘，他只身逃入关内。

入关后，金声恒沦为了盗匪，得了个混号“一斗栗”。随后，他的人生又与左良玉发生了交集。

左良玉曾长期在辽东作战，又在南北到处与农民军作战，名气很大，于是金声恒就投入了左良玉麾下。

金声恒打仗勇敢，累功升任都督同知，充任总兵官。

左梦庚降清后，左军诸将一部分和左梦庚一起去了北京，一部分被清朝任用，在江西和湖南一带作战，其中就包括了金声恒。

“部将卢光祖、李国英从入京师，馀若张应祥、徐恩盛、郝效忠、金声桓、常登、徐勇、吴学礼、张应元、徐育贤俱奉英亲王调发防剿江西、湖广。

不过根据记载，金声恒是自己主动请求留在江西，以战功为投名状，来博取更大的功名。

金声桓跟随左梦庚降清后，主动要求留在江西，充当清军先锋。

在平定江西战役里，金声桓果然颇为卖力，先后参与攻取了南昌、南康、九江、建昌、袁州、抚州、饶州、吉安、广信等多地，逐渐成长为清军中的主力。

一路进军，杀戮也不会少，建昌知府王域、布政使夏万亨、湖东巡道王养正、吏部主事曾亨应、兵部尚书杨廷麟等坚持抵抗的地方官员都被其所杀或逼死。连金声桓的搭档王体忠，也被他害死，用自己的部将，绰号“王杂毛”的王得仁取代。

清军最终攻下赣州后，金声桓认为自己在平定江西之战中立下不世之功，再怎样也得捞个侯爵当当，日夜企盼封赏到来。

封赏文书终于来了，金声桓因功被封为——副总兵，这还不如他在弘光时期的官位，他的心腹王得仁则干脆没有封赏，还是个把总。

两人从九江杀到赣州，虽然不说九死一生，镇压地方起义，擒杀明朝官员，军功卓著确实也是有的，现在得到这么个封赏，把两人心里浇得拔凉，早知如此，还不如拉出队伍跟着隆武干，不要说侯爵，伯爵说不定也有了。

图三：影视作品中的清军

金声桓为何仅仅落得个这样的待遇，有必要说一下清朝对待不同成分官员的原则。

随着占领的地盘越来越大，人口越来越多，投降的明朝兵将也越来越多。入关后清廷将军队成分基本分为四等，第一等当然是满洲八旗，第二等是蒙古八旗，第三等是汉军八旗，第四等是绿营兵丁，主要由投降的明军组成，金声恒、王得仁就属于最末等的绿营，在广东立下大功的李成栋同样也是。

这实际上就代表着满清朝廷对不同出身人员的信任度。八旗、蒙古都是自己人，忠诚度不用怀疑，汉军八旗归附已久，也值得信任，而入关后才陆续投降的绿营兵，则值得怀疑。

既然值得怀疑，当然不能给以高官厚禄，绿营将领位高权重之下，万一心怀二心那就麻烦了。

八旗上马出征，视战功优次分为三等，如得优等，下马凯旋叙功即给世职。而绿营兵的考核标准是：临阵奋勇拼杀加功一次，累积24次，可得正五品云骑尉世职。

也就是说，在每次都拼老命的情况下，要打24次仗，才能得到一个世袭的职位。战场上刀枪无眼，有几个人能真正有命在战场上立下24次战功，这个条件显然相当苛刻。

如果只是这样，作为将领的金声桓和王得仁两人虽然官位不太高，小日子还算过得去，还未必敢于造反。他们两人最后反正，可以说是被逼反的。

图四：影视作品中的清军

被谁逼反呢？江西巡抚章于天。

章于天也是辽东人，不过他与金声桓相比，算得上根正苗红——他是崇德六年的举人，是在清朝科举制度下选出来的官员，这样的人自然会得到重用，顺治三年，被擢升为地方大员——江西巡抚。

同为辽东人，章于天却很看不起金声桓。江西官员开会，文官们都在堂上坐着，金声桓、王得仁等武官却只能在堂外就坐，这几乎就是一种羞辱。

王得仁很生气，章于天却看看他，笑着说：“王把总，你想造反吗？”金声桓、王得仁早就对封赏不公忿忿不平，确实想反却不敢当众表露，只好低头不语。

有了章于天这个榜样，江西其他文官也效仿于他，除了倨傲不恭，还纷纷向两人索贿，巡按董学成甚至强收了王得仁的侍女。

相对而言，金声桓还稍微好一点，王得仁可是被欺负惨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混到这样的地步，王得仁再能忍也忍不了了。

王得仁想造反，他一个人没有这样的实力，必须得拉上金声桓，金声桓虽然也有反意，但他的家人都被押在南京当人质，不敢轻举妄动。

王得仁想了个主意，他串通了金声恒幕府的一位幕宾黄人龙，秘密向金声桓进言，说朱聿键并没有死，而是躲藏在五子寨。金声桓派他去找，黄人龙则准备了两道假敕命，封金声桓为镇江公，王得仁为维新侯，金声桓大喜过望。

这年正月，恰好章于天突然带人跑去了瑞州搜刮当地富户，黄人龙又乘机进言：“巡抚这次去刮金是假，要对您不利是真。前几天我听说省内数千北军大举调动，不知去了哪里，这次巡抚很可能是去和他们会合，将不利于大人。”

这时，金声桓的家人正好从南京来到江西过年，他没有了后顾之忧，于是召集部下将士，秘密商议，准备起事。

王得仁还不放心，他怕金声桓反悔，决定先发制人。传令自己所部兵马把守住七门，包围巡按官邸，把巡按董学成抓了起来，押到金声恒那里，口称：“奉诏为此。”金声桓还没来得及搭话，王得仁就挥刀割断自己发辫，并下令诸营全部去辫。

事已至此，金声桓只能顺水推舟，否则就面临着和王得仁当场火并的局面，性命可能不保。于是金声桓下令反正，出榜安民，复年号为隆武四年。

巡按董学成和副使成大业被绞死，又派人在江里捉住了想要逃走的章于天，同时在城里搜捕满汉八旗，大开杀戒，“一时城中弃积如山。”

金声桓只是军事将领，政治分量不够，于是他把弘光朝的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与史可法、高弘图并称为南中三贤相的姜曰广请到南昌，作为政治旗帜。金家的族人，都封为都督，幕府宾客黄人龙为总制，王得仁的妻弟黄天雷为兵部侍郎。

1648年（顺治五年、永历二年）正月二十七日，江西又重新飘起了明朝大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