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放话“吸走北京上海人才”,紧接着宣布“大专可落户”,3月以来,杭州密集在“人”上做文章。
据当地媒体报道,杭州新引进的跨城流动人才中,有超过20%来自北京和上海,是流入最多的两座城市。消息一出,关于“杭州虹吸京沪”的讨论即登上热搜。
这组数据来自猎聘大数据研究院提供的《2022年杭州流入人才画像》,近一年来跨城市流入杭州的人才来源城市TOP10中,上海、北京占比分别达到18.36%、8.92%,远远超过排在第三位的南京(4.86%)。
不过,相较于当地媒体连续造势,区域专家在受访时提醒,“虹吸”说法并不准确——在不知道绝对数的情况下,比例不能反映全貌,更重要的是,目前京沪和杭州之间所需“人才”的标准并不一致,后者更有做大人口规模的迫切性。
事实上,七人普数据公布后,常住人口猛增的杭州愈发强调自己的吸引力,试图推动“人口吸引力”与“城市规模扩张”之间形成更有力的良性循环。
去年3月,杭州高调宣称要“争取跻身国内一线城市、全球城市第一方阵”,但受多重因素影响,杭州去年GDP被武汉反超、跌回全国第九,GDP增速1.5%、浙江省内排名最末,以至官方罕见喊出今年要“打好经济翻身仗”,与此同时,此前令其引以为傲的人口增量也不及预期——
根据《杭州市人口发展“十四五”规划》(后称《规划》),2025年常住人口预计达到1370万人左右,换句话说,“十四五”时期年均增长需达到34.7万人。但实际上,2021年和2022年常住人口共计增长41.1万人,与预期目标之间的缺口高达28.3万。
如今,随着落户政策放宽至“大专学历”和“技能人才”,杭州能否重现上一轮“抢人大战”的辉煌?摆在眼前的,注定是一场硬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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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杭州力压深圳拿下“常住人口增量全国第一”后,不断向外发送“吸引力强劲”的信号。所以,这次落户新政甫一公布,外界还有些许困惑,“杭州缺人了吗?”
图片来源:杭州发布
根据3月13日公布的《关于进一步深化户籍制度改革的实施意见(征求意见稿)》,杭州将进一步放开学历落户,对已在市区落实就业单位的35周岁以下的普通高校大专学历毕业生,可在市区办理落户;45周岁以下普通高校硕士研究生可以“先落户后就业”。同时,技能人才落户、投靠落户、县域落户也都有所放宽。
不过,若进一步对比杭州近年的落户政策,则会发现这一新政更像是“回归”。
早在2019年5月,杭州就曾放宽学历落户门槛,明确全日制大学专科及以上人才在本地工作并缴纳社保的,可直接落户。但2021年10月,这一门槛突然又被抬高至大学本科,大专学历只能通过其他途径(如积分)落户。
杭州市有关部门人士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此前出台过针对大专生和技能人才的落户规定,但执行过程中出现了一些“鱼龙混杂的情况”,随后政策终止。
该人士称,疫情结束后各地都在抓经济发展,杭州也意识到人才的重要性,“有些大专生也未必比本科生能力差”,遂进一步放宽落户政策。
当然,杭州断不可能今时今日才意识到人才的重要性。事实上,上一次放宽大专学历落户带来的“好处”,仍令人印象深刻。
公开报道显示,2017年武汉点燃“抢人大战”后,包括杭州在内的新一线城市纷纷向大学生伸出橄榄枝,2018年杭州人口净增量首次突破30万大关,排名全国第四,但距排名第一的深圳仍有16万人的差距。
随着2019年5月落户政策调整,杭州当年即以55.4万人口增量,登顶全国第一,领先深圳14.2万人,更重要的是,常住人口首次突破1000万大关,正式晋级“千万人口城市”。
尽管七人普数据印证了杭州在上一个阶段的吸引力,但2021年10月落户政策收紧后,人口增量出现了明显的回落趋势,2021年、2022年其常住人口分别增加23.9万、17.2万,低于2017年水平。
而按照《规划》说法,“十四五”前期杭州人口有较强增长势能,后期人口增长将趋缓,考虑到杭州的人口增长动力已“由自然增长推动转向城市间的人口迁移推动增长”,若2023年不能强势“企稳回升”,1370万常住人口、1100万市区人口和超大城市,都难以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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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口负增长时代到来,杭州的人口增长压力,更突出体现在与其他城市的竞争中。
事实上,在杭州2019年调整落户政策时,武汉也同期放宽了落户要求,将凭毕业证直接申请落户的学历门槛放宽至不满45周岁的高等学校专科生。
不同于杭州一度收紧,武汉专科落户的政策延续,在2020、2021年连续两年实现人口超百万的增长。若按住建部公布的《2021年城市建设统计年鉴》,武汉2021年城区常住人口1093.84万人,已达到超大城市标准,同期杭州为993.18万人,距离超大城市尚有差距。
与此同时,杭州维持了短短两年的GDP优势,被武汉再度反超,退回全国GDP第九城。
此前接受采访时,复旦大学经济学院教授韦潇曾比较武汉与杭州各自优势,在他看来,杭州拥有一批颇具活力的高新民营企业,并成为当地经济的增长点,但人口体量上不如武汉。人口红利在未来的经济发展中仍非常重要,特别是中国正在慢慢步入老龄化社会,而创造力仍与人口数量相关,这是武汉发展的优势。
这要分成两方面来看。
在创新人才的增长潜力上,武汉有着先天的高校优势。根据两市统计年鉴,2021年,武汉普通本专科在校学生高达110.6万,而杭州仅有58.5万,前者是后者的1.9倍。反过来,杭州有研究与实验发展(R&D活动)人员共10.8万,是武汉的1.9倍,他们支撑起了杭州大量企业和机构的科研能力。
正如韦潇所说,杭州高新企业的集聚效应,会带动人才的集聚。但随着更多后发城市产业转型的推进和细分领域高科技企业的诞生,杭州吸引的人才也面临分流的风险。
华东师范大学城市发展研究院院长曾刚提到,近年来长三角地区不断成长的“小巨人”城市。比如嘉兴,因科创金融迅速成长,2021年全社会R&D经费支出占GDP比重达到3.4%,万人高价值发明专利11.6件,两项指标均位列全省第二,在其带动下,嘉兴GDP实现6年跨越3个千亿台阶,并将“十四五”的目标定在万亿。
再比如,江苏的无锡和常州,分别因物联网和新能源产业崛起。相关的高端科研人才,可能因当地更低的生活成本而选择这些新兴的产业增长极。
另一方面,杭州较高的引人门槛,一定程度上阻挡了更多技能人才、服务人员的流入。据浙江日报引用猎聘网数据,近一年来,在流入杭州的人才中,大专及以下学历仅占0.12%。这意味着,杭州仍然具备很大的引人空间。
“群狼环伺”下,进一步放开落户限制,拓宽人口流入的范围,也是杭州迈向“2万亿”,进而冲击一线城市的必选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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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另一个方面来讲,这也是杭州再造城市优势、重塑产业增长动能的机会。
图片来源:杭州发布
去年,杭州民营经济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一个重要原因是,在多种复杂因素影响下,数字经济发展遭遇瓶颈。此后,有关杭州如何“二次攀登”的讨论一直延续至今:外界看来,数字经济和实体经济的加速融合,将是打开杭州新一轮高质量发展之门的钥匙。
但制造业一直是杭州产业的短板。有业内人士曾调侃,苏州、无锡、常州的工业企业都是一片一片的发展,杭州企业却是一个一个发展,杭州产业也因此被冠以“塔尖而底不厚”的形容。
自2019年起,杭州就提出“回归制造业”。做强产业底板,产业人才是杭州需要迈过的第一道坎。
今年初,国家统计局杭州调查队展开了春节后复工复产情况调研。调研发现,企业节后生产情况正常有序,员工返岗率总体较高,但也存在结构性缺工的情况。
在83家受访企业中,存在一线工人、专业技术人员缺口的企业均超过一半。有48.2%的企业均认为,当前招工存在难题,符合岗位的应聘者不足、应聘者对薪酬待遇不满是主要原因。
外出招工也被纳入杭州开年拼经济的重要一环。自新春复工首日起,杭州就组团前往湖南、河南、贵州等地招工,在前往湘西州的企业团中,20家企业一共带去了2600个岗位需求,其中,一线操作工的需求最大。
杭州降低落户门槛,正是向技能人才展现出张开双臂的姿态。北京师范大学政府管理研究院院长、产业经济中心主任宋向清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指出,落户政策再放宽和杭州当前的发展方向密切相关,一方面是互联网平台经济的发展,另一方面是制造业再次回归,这些都需要多元化的技能人才。
这些人才不仅仅是满足杭州当下的用人需求。
一方面,随着“机器换人”的加速推进,杭州要借力数字经济优势,也需要及早做好技能人才的储备。曾刚指出,这些大专生往往是自动化场景下技能人才的后备军,为新一轮产业转型积蓄能量。另一方面,人口聚集对于制造业具有一种“滚雪球效应”,能吸引更多新项目加速布局。
对于杭州来说,发展制造业还需更多要素投入。通过人口这一杠杆,杭州将能撬动更多要素进入这个仍需培育壮大的产业当中。
回到这次政策调整本身,根据《“十四五”新型城镇化实施方案》的要求,要深化户籍制度改革,放开放宽除个别超大城市外的落户限制。如曾刚分析,通过放开落户维持人口持续进入,能为杭州进一步建设提供用地保障。反过来,这又能为新来的人口提供更多的发展空间和更好的公共配套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