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都市报记者张聪

“我十分想见赵忠祥。”1999年2月15日晚，央视兔年春晚小品《昨天今天明天》尾声，当被主持人小崔提示用一句话“总结自己的内心感受”时，“白云”（宋丹丹）脱口而出这句话。

镜头闪到台下，赵忠祥站在一堆观众中哈哈大笑。

这是赵忠祥主持的倒数第二台春晚，2000年，在第13次为央视春晚担任主持人后，他退出了这个全民瞩目的舞台。无可否认，在“白云”以及许多中国观众心中，曾经，赵忠祥就是他们“十分想见”的巨星偶像。

正大综艺

但其实，赵忠祥不仅仅是主持人，是播音员，是新闻人，更是一个“内心柔软”的普通人。跟他在《正大综艺》中合作多年的杨澜说，赵老师能够把《动物世界》解说得那么好，自己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因为他对生命，对人生，有一种特别悲悯的情怀。”

一个时代的电视回忆终将磨灭，那个把头条号当成朋友圈，乐于分享家常菜、闲来种花斗蛐蛐的赵忠祥不在了。今日上午7:30分，赵忠祥因病在北京去世，终年78岁，而当天，正是他的生日。

18岁踏进央视梦境的“爱丽丝”

一辈子播报没出过错的国家声音

在多年前出版的自传《岁月回眸》中，赵忠祥曾把自己进入央视工作的经历比喻成“爱丽丝漫游奇遇记”——云里、雾里、故事里。

赵忠祥青年时

他出生于河北邢台，但实际上在北京长大。1957年，赵忠祥考上高中。2004年接受《人物周刊》采访时他提到，当时自己功课中等，从来都不是出类拔萃的人，“物理数学都不行，语文外语还可以。”年少的他那时根本就没有接触过电视，“电视”这个词语和图片，还都是他从俄文书上看来的。

进央视，是一次机遇。1958年，中国电视诞生不久，人才紧缺。1960年，周恩来批示在1960届毕业的中学生里挑电视播音员，赵忠祥报了名且最后过关斩将成为唯一一位优胜者。当从一所普通中学的旧瓦房、睡大通铺的环境中走进央视大楼，赵忠祥的内心只有震撼，“在这宏伟的建筑里，我不知为什么有一种渺小、空虚的感觉，但我想到我是近百所中学里唯一的获胜者，我的自尊心支撑着我一直向前走去。”

1960年2月，刚满18岁的赵忠祥成为央视第78位正式员工以及继沈力之后的第二位播音员，但他第一次在电视上亮相，却是一次意外。

1960年4月22日，央视新台启用，沈力是当晚的新闻播报员。赵忠祥则被指派在老台演播间做“备份”——万一新台发生技术电路故障，演播室就切回老台图像，赵忠祥就顶上去。

结果，当晚正直播的荧屏上竟然真的出现了几秒钟的“雪片纷飞”，“备份”的赵忠祥立刻转向镜头做播出状，并学着沈力的样子开口，“各位观众……”一句话没说完，笑容可掬的沈力重新在荧屏上出现，仿佛一切都没发生，但这对赵忠祥而言，几十年后依然历历在目。

作为中国第一位男播音员，赵忠祥上岗后得到了多方面的锻炼，几十年的工作生涯中，赵忠祥成为了中国播音主持人界诸多记录保持者：从1960年到1967年（除1965年被指派下乡）的历届国庆庆典直播，1978年《新闻联播》开播后第一位出镜播音员，从1984年开始，承担共13届春晚的主持，30年共解说《动物世界》《人与自然》共2500部（集）。

而他也是一位新闻工作者，从时传祥、王进喜、陈永贵、王唯真、华罗庚，到1979年随邓小平访美期间采访美国总统卡特、成为新中国第一位进入白宫采访美国总统的记者，赵忠祥说，自己的能力都是从“直播时代”锻炼出来的。

2004年，《人物周刊》采访时问及几十年工作过程中，赵忠祥有没有出现过差错，他斩钉截铁回答“没有，绝对没有”，“飞行员能出现错误吗？完成任务是以自己生命为代价的。”他也曾在采访中提到，自己当主持人这一生，最引以为豪的是从未给春晚的主持词添一字或减一字，“一旦词给了你，根本就不能变。我不知道别的主持人的经历，就我来讲，添一个字、减一个字都是不允许的。”

他让“动物世界”有了人的情感

这背后是悲悯的情怀和柔软的心

“春天到了，又到了万物交配的季节。随着湿润季节的来临，干涸的大地上下起了瓢泼大雨，万物开始躁动。”这段文字一定拥有神奇的魔力。因为，看到它，许多中国人的脑海中肯定会开始自动播放起赵忠祥那富有磁性的声音。

在豆瓣网，《动物世界》拥有9.0分的高评分。有网友说，这是自己童年的回忆，也是自己人生第一次感受解说和配音的魅力，“小时候可喜欢看这些了，就觉得动物的感情我们人类也有，动物世界和人的世界史多么相似。”

不能否认的是，这种“共通”，恰恰来自赵忠祥的声音塑造。

1980年，赵忠祥与《动物世界》正式结缘，赵忠祥在自传中提到，当时央视为了丰富荧屏，买进了国外从60年代开始兴盛的这一节目，“但不会有人想到，从那时起，这个节目会在中国常盛不衰。”

刚刚开始解说《动物世界》时，赵忠祥并没有比解说其他节目更投人，他回忆，最初自己只是把它做为一部专题片，“我那时对动物特别是野生动物的知识了解得很少，甚至在开始接触这类节目时，对温驯善良的动物注人了更多的爱；而对大形食肉动物，只觉得是那样的残忍和丑陋。”

但赵忠祥最终并没有走上“为动物惩恶扬善”的解说路数，“我开始掌握了解说词那拟人化的手法，也开始有了一种对野生动物的理解，想到我解说过的动物所面临的越来越恶劣的生存环境，就似乎有了责任。”

在赵忠祥的解说中，动物们也要生存、要繁衍、要发展，为了能在自然界占有自己应有的一席之地，要奋斗，要竞争，要拼搏……他说，自己不再执着于片面是非的看法，“在弱肉强食环节中的所谓强者，命运也依然是可怜和可悲的。动物不分什么对和错，只要它存活着就必须按照它们自己的规律去生活，去拼搏。 ”

“其实在了解赵老师的身世之后，我就一点都不奇怪他为什么能够把《动物世界》主持得那么好。”

今日，在接受楚天都市报记者采访时，跟赵忠祥在《正大综艺》栏目中有过多年合作，同为著名主持人的杨澜提到，赵忠祥是遗腹子，“赵老师出生的时候父亲就故去了，这使得他对生命、对人生都有一种特别柔软的心肠，有一种特别悲悯的情怀。”

杨澜说，正是因为这样悲天悯人的情怀和柔软，赵忠祥才使《动物世界》这档节目达到了艺术的水准，“要不然，他的解说怎么会让人们感觉到，非洲的角马和山林里的麻雀都拥有着人的情感呢？”

倪萍称他为师父，杨澜说他教自己“留白”

关于武汉，赵忠祥曾在微博为热干面点赞

采访过程中，杨澜始终称呼赵忠祥为“赵老师”，这是她1990年与赵忠祥合作主持《正大综艺》起就开始的叫法。无独有偶，跟赵忠祥同事三十多年的倪萍，一样称呼赵忠祥为“赵老师”。

今日下午，在婉拒楚天都市报记者采访后，倪萍发布长微博怀念赵忠祥，微博中倪萍提到，“赵老师是我的师父”，“30年，已经习惯了，不懂的词一定是问赵老师，念不准的字也一定问赵老师，许多古诗词、古人物都是从赵老师那里开始学习和知道的。”她说，赵忠祥是那个你想闪光的时候“会退后半步托着你”的人，是那个当你说到山穷水尽“又上前半步托着你”的人。

对杨澜，赵忠祥也曾有过这种“托举”式的帮助和教诲。合作《正大综艺》时，杨澜整整比赵忠祥小了快30岁，她说，自己刚做主持人时“年轻气盛”，特别害怕现场冷场，“所以往往我一说话就跟爆豆子似的，啪啪啪啪……”她记得有一次赵忠祥的朋友送来一幅画，“赵老师就把我拉过去说，杨澜你看，中国的山水画跟油画不一样，就是得讲究留白，有些话恨不得三分之二都是留白，才能给别人联想空间，才有韵味和余地。说话也一样，你说话的时候要注意听，注意留白。”杨澜说，从那时候开始，她觉得赵忠祥是从“审美意义”上来指导他们这些后辈，“要怎么去理解主持，理解传播这个职业。”

在接受楚天都市报采访时，武汉著名主持人、“金话筒奖”得主柳莺也提到，在全国主持人队伍的培养、组织和合作方面，赵忠祥也是有突出贡献的，比如1993年设立，现为广播电视节目主持人最高荣誉的“金话筒奖”，最早策划的鼻祖之一，就有赵忠祥。

1986年，柳莺作为武汉队主力，在全国青少年演讲大赛现场第一次见到赵忠祥，2003年收获“金话筒奖”时，她再次与赵忠祥见面，“赵老师就是我们这一行从业者内心的丰碑，他人非常随和风趣，嗓子又实在是太好听了！”

当然，赵忠祥与武汉的交集并不仅仅止于事业，翻开他的微博，他曾为武汉人热干面点赞，也曾经被一段网友创作的“武汉话地铁播报”吸引，表示“改天去武汉一定听一下喽”。

赵忠祥日常

在儿子赵方发布的讣告中，赵忠祥晚年把更多精力放在“自己的兴趣”上的细节也引发了不少网友的探究。今日，楚天都市报记者在看完赵忠祥头条号400多条消息后发现，在网上，赵忠祥乐于分享、记录自己的生活，有时一天甚至发布两三条有关自制美食、饲养蛐蛐、爷孙乐的内容。

然而，这个头条号最终成为了讣告发布地，许多网友感叹，赵忠祥去世，一个时代的电视回忆也要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