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马小盐：西部荒野的死亡变奏曲 ——威尼斯电影节获奖影片《巴斯特的歌谣》（内附片源网址）
西部荒野的死亡变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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获奖状况
2018-08-31威尼斯电影节上映
第75届威尼斯电影节主竞赛单元 最佳剧本奖
第75届威尼斯电影节主竞赛单元 金狮奖 (提名)
第90届美国国家评论协会奖年度佳片
从执导第一部影片《血迷宫》开始，美国导演科恩兄弟便对大屏幕上展现人类之死有着极为浓厚的兴趣。在新片《巴斯特·斯克鲁格斯的歌谣》中，科恩兄弟这种对死亡的兴趣，则直接演变成一首六个乐章的死亡变奏曲。六个故事，囊括了五种截然不同的死亡方式：有他杀，有自杀，有杀他。最后一个，死神再也不以人类互相荼毒的方式前来造访，却以赏金猎人的形式直接粉墨登场，来到人世间收割祂参差不齐的庄稼。
美国西部牛仔片和中国武侠片，有一个十分相类的地方：武侠片是一言不合便挥拳，牛仔片是一言不合便拔枪。每一个牛仔，清晨出门，都不知晚间能否归家。牛仔们的生活，是一场筹码巨大的赌博。用电影里的台词来说，便是“你看了牌，就得打完这副牌”。一旦看了牌面，便要参与整场生死赌局。愿赌服输，谁死谁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存在的终极荣耀——谁是最后的赢家。第一个短片《西部老巴的故事》，演绎的便是此类牛仔的传奇生活。一位能弹善歌，一身白衣，宛若吟游诗人的牛仔，却是一个杀人如麻的枪手。他枪快如闪电，手下死者无数。当然，会游泳者往往溺死于水，杀人无数终必被杀，快枪手最终死于比他出手更快的神枪手手下。一个超现实主义镜头，赞颂了这种英雄主义的死亡：牛仔一边舞动着天使的翅膀，一边弹唱着欢快的歌谣飞向天堂。这是一种类似于《荷马史诗》的英雄之死，它藐视无意义的存在，更藐视死亡。只要死于势均力敌的英雄之手，死并不值得我们为之啜泣悲伤，反而可以无怨无悔、载歌载舞、欢快奔放。
如果说第一个短片讲述的是西部英雄的死亡狂欢，第二个短片则强调是普通牛仔与英雄牛仔的本质区别。第一个短片是传统的西部牛仔神话，第二短片是普通牛仔的真实生活。第二个短片几乎是第一个短片的反讽与降调。一个姿态潇洒的牛仔，去一家银行抢劫，却遇到一位反抢劫能力超强的银行职员。银行职员浑身挂满了抵御子弹的平底锅，一路叮当的将以身试法的劫犯逮获。在给牛仔执行绞刑的现场，印第安土著风般来袭，法官与行刑官皆被生猛的印第安人屠杀。抢劫犯牛仔幸存下来，被一位过路放牛的牛仔所救。倒霉透顶的牛仔，似乎终于受到命运女神的青睐，但脖颈上绞索的吻痕尚未褪去，却第二次当啷入狱。因救他的牛仔原来是个盗牛贼，这次他得替人顶锅，再次登上绞刑台。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曾言，一个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这位牛仔的脖子，却鬼使神差的两次被套入绞刑架的绳索。
第三个短片《餐券》，是整部影片里最大的变调。影片从这里开始，由欢快的死亡喜剧转为哀啼的死亡悲歌。一个流动剧团的老板，带着一个无臂无腿不幸的年轻残疾人，从一个村庄走向下一个村庄，不停的巡回演出。残疾人是一只“无翼之鸫”，他博学多知，并有一副天赋好嗓，擅长绘声绘色的讲述莎士比亚戏剧、雪莱诗歌、《圣经》故事以及林肯的葛底斯堡演讲。老板凭借照顾残疾人的日常生活获得利润，残疾人依靠自身的才华换取生存所需的食粮，二人兄弟一般在互惠互利中彼此寄生。在一次表演即将结束之时，老板祈求台下观看者的赏金时，谈起残疾男孩来自英国伦敦。这等于间接交代了残疾男孩的文化背景。我们不知残疾男孩的全部人生，他可能原本四肢健全，却遭遇致命变故，成为“无翼之鸫”。亦可能天生残疾，在伦敦的某个剧院做为奇观演员，获得了莎士比亚戏剧、雪莱诗歌的相关知识。但高雅艺术的观众，毕竟一向寥寥，何况在乡村野夫之中。来听残疾年轻人讲故事的人，一天比一天少。直到有一天，老板遇到一只会算术的公鸡，公鸡代替了男孩的表演，男孩就此丧失了赚取餐券的功能。一条河流将成为他流动的坟冢。
这是整部影片里最令人悲伤的一个短片，也是六个短片中我的最爱。比起牛仔们面对死亡时神话了的英雄主义，吟哦经典的残疾人之死，更逼近生存的艰辛与人性的残忍。人性本恶，一部人类史，大多时候是作恶史。一如短片启首引用的那句莎翁在《威尼斯商人》里所发出的喟叹：“慈悲是强求不来的，它如同天降的甘霖”。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四处流浪的残疾人，也得为自己的生存赚取餐券。一旦丧失了利用价值，便面临废品处理的结局。这也是整部影片里最飚演技、最值得反复观看的一个片段。流动剧团的老板与残疾男孩，从头到尾没有一句对白，二人的交流完全依靠演员的面部表情与身体语言。导演特意的、三番五次的展示舞台上的残疾男孩的吟诵，每一次吟诵顺序略有不同。在雪莱诗歌、林肯演讲的中间段落，时不时夹杂着《圣经》里关于该隐与约伯相关的语句。众所周知，该隐是个杀亲者。舞台上吟诵远古故事的男孩，实际上在吟诵着自己无处可逃的命运。
从第四个短片开始，短片中的主角，由他杀转为杀他或自杀。作为万物之王的人类，第一次来到旷古宁静的黄金峡谷，便携带来人类的一切恶疾：贪婪、杀戮与血腥。《惊慌失措的少女》是六个短片中唯一涉及男女之爱的浪漫片段，却因印第安人的突然袭击，一场甜蜜之旅，只好惨然收场。命运女神随机的抛着骰子，却有人死，有人活，有人哑口无言，有人蓦然失恋。
第六个短片是整部影片的总结。那辆小小的马车，乘坐的既是演员，又是我们观众。我们都向死而生，在死神的马车上一路奔向最后的家园。马车上的三位乘客明显来自三个阶层：底层，猎人；中层，赌徒；上层，贵妇。三个阶层的人各有各的存在理念：猎人认为人只有一种，与动物没什么区别，吃喝拉撒，仅仅为了生存；赌徒认为人活着就是被命运抛出的骰子，分为幸运的人与不幸的人；贵妇却认为人分为正派人和罪人，因她的宗教信仰，她的道德楷模，也即她的丈夫，给她灌输了这些理念。三个阶层的人，因价值理念的不同，在死神的马车上吵的不可开交。死神的使者——两位灵魂收割者——他们自托是赏金猎人，却一唱一和告诉三位乘客，对他们来说，人，只分活人或死人。
人类缤纷各异的死亡方式，让科恩兄弟以典雅的短篇小说集的形式，在大屏幕上演奏成一首精致的死亡变奏曲。独具的匠心，巧妙的构思，使得这部影片荣获第78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最佳剧本奖。关于死亡，影片里既有英雄主义的无畏狂欢，又有普通人的宿命悲歌。在极乐与极悲的两级，人类偶然、荒谬、无意义的存在着。只要是人，我们都有一死，都最终要成为死神马车上的乘客。与其惊慌失措，莫如淡定面对。正如苏东坡词里所写：“人生到处知何似，应是飞鸿踏雪泥”。来过，看过，恨过，爱过，这一切的一切，在“我执”之心看来无比重要的事物，在死亡的面前，却都是飞鸿雪爪，滚滚红尘里渺不可言的一粒沙子。
片源网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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