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夏天,宁波人或许都有着相似的记忆片段,从吱呀作响的摇头电风扇,到水井里泡着的“冰镇”西瓜,再到老底子的草席。宁波人的夏天有西瓜的甜味,有泥螺、龙头烤的咸鲜滋味,还有草席的淡淡清香味……
草席不仅可以用作寝具,还是古早“露营”的利器。小辰光的夏日傍晚,纳凉的人们带上凉席、蒲扇,抱着半个西瓜,到公园草地上坐着闲话家常,漫长的夏日时光也就显得没有那么难熬。
一、古老又时兴的蔺草
草席以蔺草为原料,蔺草是灯心草科灯心草属宿根性沼泽生草本植物,有席草、石草、灯草、草丝、虎须草、无节草、碧玉草、开元本草等诸多别称。
这种草茎圆滑细长、粗细均匀、色绿挺直,壁原芯疏,芬芳郁香,且纤维长,有弹性,抗拉性好,是极佳的天然绿色纤维。
草编的历史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久。1973年冬在宁波鄞县古林镇芦家桥史前文化遗址(新石器时代)出土的文物中发现的碳化草席碎片,就可以证实,早在5000多年前,我们的祖先就已在这里定居并开始利用野生灯芯草编织草席。
据史料记载,2000多年前的西汉,黄古林人就用这种野生蔺草手工编织成草席,成为当时与东北的人参齐名的商品。宋代宝庆《四明志》记载,唐朝开元元年(公元713年),宁波草席已传到高丽,距今已有1300年。
作为蔺草原产地的宁波,流传着一个美丽的故事,说天上的仙女在织云锦时,无意掉落了绣花针,于是广德湖畔长出了一片丰茂的草地,即为蔺草……旧时宁波鄞西平原,广德湖烟波浩渺,“广袤数万顷”,面积比东钱湖要大3倍,湖域涉及今横街、古林、集士港、高桥四镇。
宁波老话“东乡一株菜,西乡一根草”。“菜”指的是东乡邱隘一带的雪里蕻咸菜,“草”说的就是位于城西古代广德湖周边的草编业。
广德湖的泥涂地,特别适合蔺草生长。蔺草主要生长在气候湿润、雨水充沛的地方,这样的生长条件下长出的蔺草,可以具有极硬的外表,和非常强的韧性。
目前,宁波种植较为广泛的品种为鄞蔺2号和冈山3号,前者为宁波经过长期自主培育出的优质品种,后者为日本免费赠送的当地品种。
色泽是蔺草质量主要标准之一,草色好,成品美观,经济价值高。
早期,蔺草色泽的好坏主要取决于收割时的气候及烘干质量。采用日晒干燥的,收割时天气好,日照强,气温高,晒干速度快,颜色就好。自从推广烘干机烘草以来,收割期不再受气候制约,草色质量大大提高。
农谚曰“热黄梅大稻,冷黄梅大草(蔺)”,蔺草的长草比例与伸长期关系密切。伸长期气温适宜,阴雨多、日照弱,长草比例就高。草茎弹性和硬度与气候也是息息相关。梅雨重,土壤排水不良,氮肥过多,中期草茎不老健,倒伏早,收割过早的,一般草质较软,弹性较差。
蔺草严格要求轮作,蔺草田收割后种植水稻,水稻收后又种植蔺草,使土壤一年到头处于还原状态。蔺草与水稻在浙东沼泽之地岁岁轮作,生生不息,“一草一稻”之间体现了先人的聪明才智与创造能力。水稻传承了稻米饮食文化,而蔺草则催生了悠久灿烂的席居文化。
二、源远流长的席文化
蔺草在我国已有千余年的利用历史,古时上至皇亲贵胄下到黎民百姓,无不对其钟爱有加。蔺草最初的用途就是用其茎制作席子。席子之于古人来说可不止凉席那么简单,即便是古代讲究的王公贵族也只能“席地而坐”,席子坐下就是凳子、卧下就是床。
古代往往将筵席合在一起称呼,其实,二者是有差别的。筵,是以蒲草或芦苇编织的质地较粗的席子,面积较大;席的材料要精致些,面积也较小。铺陈在地上时,先铺筵,然后再铺席。在宴饮时,为了防潮和坐着舒服,在地上要铺陈筵席,故后人就将赴宴称为吃席、吃酒席。
在席文化的溯源和发扬方面,宁波当属先驱者。鄞州古属越,成书于公元前250年左右的《礼记》等,已经有明确的“越席”之称。越地的席草主要产自鄞西,足以证明2700年前的黄古林先民已开始种草织席。《礼记·礼器》中记载“天子之席五重,诸侯三重,大夫再重”。就是说,那时候天子坐的席子是五层的,诸侯是三层的,而大夫的席子只有两层。
鄞西黄古林草席能够成为先驱者,是有道理的,蔺草对生长环境有较高的要求,它的生长期需220天以上的无霜期。一年平均气温为14~16℃,期中3月-7月上旬之间的积温在2000℃左右。最低气温不能低于-10℃。蔺草为长日照作物3月至7月上旬之间的日照积累值要在650小时左右,生长前期和中期需要较强的日照。雨水全年在1000-1400毫米为宜,后期湿度85%以上,多梅雨、雷阵雨有利于地上茎伸长。和风有利于生长,大风、燥风、冷风不利于生长。冬雪有利于保温护苗,多于10天或厚度在30厘米左右不利于生长,春雪妨碍生育。土壤以微酸性到中性反应为宜。而鄞西具备这样的条件,也就盛产高质量的蔺草。
也有一些地方有类似的条件,在湖南长沙马王堆西汉一号古墓中,随葬品中就有较为完整的草席,其编织方法与现在草席相近,产自南方产席地区。
从唐代起,宁波草席漂洋过海的传奇经历——沿着海上丝绸之路,宁波草席曾销往日本、韩国、俄罗斯、印尼、柬埔寨和越南等国。
元代元贞元年,元成宗遣使真腊(如今的柬埔寨),使臣随员周达观根据亲身见闻撰写了一本《真腊风土记》,其中就列出了明州草席。周达观在真腊民居中看到“地下所铺者,明州之草席”,说明当时的宁波草席已经远销柬埔寨。
清代,大大小小的席行星罗棋布。据《鄞县县志》载:“鄞西黄古林,以产席著名,为开拓席业,清嘉庆三年(1798年)里人施博久,助剑墩地一所(今黄古林五港桥东首),作草席交易市场(俗称“席行跟”)。在集市设有席行二十三家,每年产席千余万条,金额达五百余万元,每年输出为县产第一”。
《鄞县县志》亦载,清代中后期黄古林草席“外销远至日本、南洋列岛、欧、亚、非各国,皆经行商收买转销各埠,营业称广。”“十日三市黄古林,花席双草白麻筋”,说的是曾经的黄古林草席集市交易的盛况。黄古林向来为草席的主要原产地和重要集散地,素有“万家做(织)席,百家卖席”之说。老话说“水稻是米缸,席草是钱庄”,每逢农历三、七、十黄古林集市,五港桥席行跟,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一河两街席船停泊,叫卖声与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热闹异常。
民国时期,古林席行依然独步天下。每逢农历三、七、十的集市日,上百席船汇聚在古林五港桥畔的“席行跟”,热闹非凡。据史料记载,1932年鄞县织席户过1.5万户,有老木织机2万余张。年产麻经席200余万条,价值150万元。宁波城厢几十家席行,几乎都是黄古林一带人开设的。
一根草的经纬交织,从诞生的那刻起就注定是传奇。一草一席,编织的是手艺,沿袭的是民俗,传承的是文化。中国人把席地而坐、席地而卧的生活方式称为“席居”。狭义的“席”一般指的就是草席,是必备的生活用具。席居的生活习惯在我国已不多见,只在日本和韩国有更多的遗留,但由席衍生出来的词语和事物不胜枚举。“出席”“列席”“入席”“退席”“缺席”等等,都来源于席,席文化影响至今,绵延不绝。
三、推陈出新的发展
新中国成立后,宁波蔺草产业有了更长足的发展。
1954年,周恩来总理指名黄古林生产的“白麻筋”草席作为国礼,赠送给参加日内瓦大会的各国首脑,从此“黄古林草席”更是名扬四方。
改革开放以来,随着蔺草品种的改良,织席工艺的改进,宁波的草席行业有了长足发展。曾经的手工作坊也逐渐被机器所取代,生产效率大大提升。
即便是近些年,人民生活水平不断提高,席子的材质和品种推陈出新,草席依然凭借着“凉而不冰、通风吸湿”的特性收获了一批拥趸。拥有着传统技艺的草席行业也积极创新,推出冰丝等新型面料,满足不同消费者需求。
仲夏时节,城西的蔺草农们忙着收获这种传承了几千年的古老植物,这小小的一株草不仅带动了地方经济,还创造了相当的外汇,对中国乃至周边国家的文化都产生了深远影响。
现如今蔺草在国内的声名和使用虽不及古时,不过却也成了大量出口日、韩的“致富草”。宁波出口日本的榻榻米因经济实惠、质量过硬深受当地喜爱。至2004年鄞州区生产榻榻米叠表2500万条,占日本市场总需求量65%,创汇5200万美元(注:宁波市2016年部分行政区划调整,鄞州区集士港镇、古林镇、高桥镇等划归海曙区管辖)。
蔺草是海曙区传统特色优势产业。1998年,海曙被农业部命名为“中国蔺草之乡”;2002年,通过国家质检总局“原产地标记注册”保护;2005年,被中国轻工业联合会命名为“中国草编基地”;2011年,被中国纺织品商业协会授予“中国凉席品牌之都”称号;2012年3月,获得国家工商总局的“地理标志证明商标”;2012年11月,被浙江省质监局授予“区域名牌”;2020年1月,古林蔺草获得农业农村部“农产品地理标志登记证书”;同年1月,“宁波黄古林蔺草—水稻轮作系统”入选中国第五批重要农业文化遗产。
一草荣千年。勤劳的宁波人用一根根蔺草、一缕缕麻线,再一寸一寸编制出的草席创造了辉煌的历史。如今,蔺草制品沿着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搭上电商快车,致力于讲好品牌故事,将老底子的优质产品带向更远的地方。宁波人对草席的情感,承载着更深厚的传承意义,让更多人体验到传统工艺的新潮魅力。
来源:宁波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