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开着。
年轻的高晓松正在拍摄自己的第一部电影《那时花开》,正值青春的人演青春,高晓松对年轻的周迅说,戏没什么好讲的,你觉得能看镜头的时候,你看一眼。
周迅问镜头是什么,高晓松说,是岁月。周迅说,我懂了。
烈日当空。
昆明的天桥上,周迅独自面对镜头。这是电影《李米的猜想》最后一幕,她要靠一段独白演出一对恋人的天人永隔。
这段词并不长,起初,她像是跟人聊天,表情松弛,语气平缓。渐渐的,声音似乎开始颤抖。
当说到“遇上我,是他这么大最开心的一件事”,她蹙眉,又强忍着挤出一个微笑,然后转头,流泪。
灯光亮起。
周迅站在舞台中央,读“太平轮”事件幸存者写给家人的信。女孩跟表哥一起沉到海里,女孩最终获救。932人遇难,38人生还。信里没有死里逃生的喜悦。所有过程,周迅流畅地读了下来,读到女孩获救后返回上海,她停顿了,泣不成声。
这是周迅的三个场景。
好友陈坤评价:她不是表演,而是呈现。
呈现给你最本真的一面,这个人,只能是周迅。
前阵子,黄觉发了一条微博,晒出了他和周迅年轻时的旧照,并配文:“大概在七十多年前。”照片中,周迅歪着头,黄觉闭着眼,两个人的脸上,都是青春本来的样子。
20多年前,黄觉和周迅在大街上撞见。三个女孩迎面过去,对两个男孩感了兴趣。然后周迅跑过男孩,回身假装跟另外两个女孩招手,哎,你们快一点,你们快一点!“其实就想看清楚这两个人长什么样。”
这样的举动,是年轻人的特权。
这不得不让人想到去年,《如懿传》刚一上映,质疑声纷至沓来——“周迅老了,声音沙哑,没有少女感。”
周迅老了?似乎是的。
30岁那年的一天,周迅说她仔细地在镜头里看自己的脸,皮肤不像十七八岁了,眼睛也不像了,但是“我好高兴我开始变老了,我希望能得到相应的智慧,能拥有相应的力量。”
十多年过去,如今周迅四十多岁。
从导演的角度出发,曹保平觉得周迅必须转型。很现实,周迅40岁了。女演员年龄大了以后,适合的角色会少,95%的戏都还是年轻人的故事。
但是周迅身上始终有着一种少女感,史航说,周迅也给人这种感觉,就是小姐,你有一张未婚妻的脸。“因为周迅永远是抱有期待的,期待明天,仿佛明天对她全无恶意。”
1974年,周迅出生于浙江省衢州市,父亲是当地电影院的海报画师,从3岁起,周迅就在影院吃饭、睡觉,看遍当时的中外电影。
表姐回忆,周迅的爷爷是画国画的,爸爸做电影美术,每次去他家玩儿,他都会买很多广告颜料、画笔,摆一些静物让我们画。小时候的周迅根本坐不稳,以至于后来学习的兴趣班都是武术、舞蹈这类偏动的项目。
小时候,周迅结巴,而且文化课很差,妈妈不得不早做打算。1989年,拽着还在上初二的小周迅参加了艺校考试。
就这样,15岁的周迅考上浙江艺术学校,学民族舞。
上学期间,周迅为杂志社拍摄了大量挂历及封面照,成为当时最红的挂历女孩。
周迅曾提到过这段经历,最先感谢的是一位摄影师:钱豫强。
1990年,钱豫强到浙江省艺术学校选模特,在舞蹈教室门口撞见了周迅。一众美女中,周迅皮肤黑黑的,瘦瘦小小。但钱豫强一下就相中了她。“眼睛里全是戏,顾盼生辉,流光溢彩。”
相中周迅的还有著名的浪漫写实艺术家潘鸿海,他从杂志封面看到了周迅,成为了他创作江南女子系列的模特。
后来,随着周迅的走红,潘鸿海的这批油画的价格直线上升。有一幅《阳光下的少女》被拍卖到184万,《远古的风》被卖到了80万。
1991年,正在为影片寻找“狐狸精”的谢铁骊导演从一本挂历中发现了一个大眼睛的小姑娘,经过一番周折,谢导找到了还在上学的周迅拍摄《古墓荒斋》,这是周迅的第一部电影。
毕业后,周迅第一份工作是去了邮电歌舞团。工资每月几十元,有一个小小的宿舍,还有一个公共澡堂。宿舍非常小,有一扇窗户,外面是好多树,可以看见西湖。周迅喜欢烧檀香,每天下了班,去公共澡堂洗完澡回来,进门就点一炷檀香。“我有一个小的录音机,在檀香的香味中看着歌单跟着录音机学唱歌,生活就是那么简单。这个画面我一直记得,是一种特别宁静的感觉,来自内心的宁静。”
这样的宁静日子没过多久,周迅恋爱了。
男友名叫窦鹏,是窦唯的弟弟,当年还是音乐学院的学生。本来是暑假来杭州走穴赚点零花钱,正好在周迅打工所在的歌舞厅。
《海角七号》里有句台词,“留下来,或者我跟你走。”年轻人的爱情说到底,就是陪伴和迁徙,周迅二话不说,跟男友到了北京。
到北京后,很长一段时间周迅都没什么工作,这时她又想起自己的老本行——给杂志拍照片。
老天爷赏饭,20岁那年,导演谢衍拍电影《女儿红》,也是通过一本杂志的封面照片找到了周迅。从此,周迅正式走上了影视之路。
因为《女儿红》,周迅一下子被人记住,又出演了都市喜剧片《小娇妻》,还被陈凯歌看中。
当时,陈凯歌正在拍摄文艺片《风月》,想邀周迅出演如意一角。托人打电话给周迅说,陈凯歌要见你。周迅反问,谁是陈凯歌?
没多久,周迅彻底记住了陈凯歌。尽管没有出演如意,但周迅在《风月》中也捞到一个角色。过了两年,陈凯歌筹备电影《荆轲刺秦王》,又把电话打给了周迅。
尽管不是科班出身,但周迅的演艺生涯初期,几乎每一步都顺风顺水。经过了前期的积累和磨砺,周迅迎来了属于她的1998。
那年,第六代导演娄烨拍摄《苏州河》,周迅一人分饰两角。
《苏州河》在演技上很有挑战,刚开始看剧本,周迅就被这段爱情感动得不行,等到拍的时候,导演不说怎么演,就靠演员发挥。周迅倒也没什么畏惧感,不知道什么叫怕,整个过程都挺开心,直到跳桥。
周迅怕水,本来提心吊胆站在桥上,索性把心一横,一遍过。
从苏州河里出来,周迅和窦鹏分手,她因戏生情,爱上了贾宏声。
拍完《苏州河》,贾宏声去李少红的《大明宫词》试戏,顺便带上了周迅。周迅一身摇滚青年打扮,不爱交流,一直抠手。因为一个眼神,导演李少红说,小太平公主找到了。
导演张艺谋曾经在采访中表达过,周迅和章子怡的脸是最标准的“电影脸”,她们的脸“天生就适合活在大银幕上”。
1999年,高晓松找到周迅的经纪人说,钱只有您要的十分之一,但我只要她35天。35天就是夏天到秋天,一片树叶子从树上落下来的时间。我们不做什么,这35天也会过去。我们拍这个戏,一起用这35天,叶子怎么落下我们把它记录下来了,不然的话,叶子也落了,但是这段生命状态没有留下记录。
就这样,周迅出演了电影《那时花开》。
就这样,周迅遇见了26岁的朴树。
高晓松回忆,两人经常半夜给他打电话,约他出来喝酒。
有一次,俩人问高晓松,你知道孤独是什么形状的吗?“我们俩打开空空的冰箱,看了半天,发现一件事,孤独是三角形的。”
用高晓松的话说,朴树是艺术家,周迅也是艺术家,两个艺术家在一起,燃烧得太过激烈。
他谈起电影《那时花开》周迅死在夏雨怀里那场戏,戏完了,现场鸦雀无声,一两分钟那么长的时间里,所有人都不动,就默默看着他俩。很久后才爆发出热烈掌声。高晓松说,那个时刻才是对每个在现场的人投身这个行业的真正的犒赏。
年轻时的周迅似乎永远都不会累,工作、玩起来都不知疲倦。很多朋友说她的存在让自己感受到了年轻人的热血青春。
拍《红处方》时,周迅跟当时的男友开一辆老式212的吉普,后面放了一个特大个的低音炮,从天津的高速路,一路放着特别high的摇滚,巨响无比,大半夜风风火火地回北京,充满激情。
朋友沈畅这样说起年轻的周迅:“她喜欢超人。平时不化妆。以前爱逛街, 看小乐队的演出。她开车特别笨,有一次我开车,她要换过来开,开了一阵后,我一摸方向盘,全是湿的。都是她紧张出的汗……那时候真是开心,自由。纯瞎闹。”
“年轻时,我们所有人都像一颗离开了轨道的卫星,那种无序,那种没有限制的自由。”回头看自己年轻时,周迅说那是“挥霍”——“真的就是挥霍,除了在我认真工作的这一块,其他的都是挥霍。”
“其实我也觉得自己挺可怜。我只是一个演员,有一阵子我对生活和戏分不清楚,以至于几段感情都失败了。”
2004年,《如果,爱》关机的时候,陈可辛对她说,你做好当明星的准备,这不是你自己能掌控的。
周迅“明星化”的时候,恰恰也是中国电影“院线制”的时期。演员成为“明星”,制作周期越来越短,团队人数越来越多,数字化代替了传统的胶片——过去庄重的仪式感消失,人和事都变得不讲究了。
拍《我的早更女友》期间,周迅找导演争执了好几次,她觉得佟大为扮演的角色太完美了,“会误导观众”。导演没改,被导演拒绝后,她跑去跟经纪人说,以后要拍就拍真实的情感状态,不拍这种了,这是假的。
周迅不能忍受假的东西,在戏里,她要求所有的镜头都亲力亲为,“演员是一个杯子,我自己在拍戏之前就把这个杯子洗干净,你要倒什么就倒什么呗。我觉得演员是有责任保持天真和干净的。”
同样,她也不能忍受感情中有半点虚假。周迅说:“我不能想象我跟你恋爱,然后我是百分之七十。”她的爱就是炽烈燃烧那种,就像电影和情歌,“很不喜欢的一个状态是背叛,承诺没有,说好了就是说好了。”
周迅说过,“爱情,它是我的致命伤,但我愿意为它受伤。”
2014年,周迅与高圣远(Archie)完婚,夫妻俩把自己的婚礼放在了公益演唱会末尾。
在爱情中摸爬滚打的周迅,从此不再谈自己,她的语气里都是对世界的关怀。属于女人的“错误”— 任性和冲动,都留在了戏里。
周迅说:“越长越大的时候,能让人在内心真正感到很快乐的事情越来越少了,这个时候我能够帮助别人,也算是一种自救。”
周迅在一本杂志封底上看到一句话,“一个自由又自律的人”,她觉得说得很好:“确实是有自律才有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