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BGM,《海阔天空》,BEYOND
本文转载自公众号《人间后视镜》,作者:华明。
今日BGM,《海阔天空》,BEYO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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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来源:快手@广西吴恩师)
四月份,吴恩师在广西老家屋子里拍摄清唱视频《他不爱我》,五岁的女儿在一旁嫌吵闹,她不爱听父 亲唱歌。
一个多月后,吴恩师因为这个视频走红,快手上的播放量达两百多万,粉丝猛涨。 当天他照旧直播唱歌,晚上去大排档卖唱,照旧允诺顾客,唱不好不要钱。
接着他问,“今天有没有看新闻?有没有看到我的新闻?”
顾客说:“没有。”
于是他掏出手机,展示自己的视频报道和已经有七百多万阅读量的微博话题。只要搜索“农民大叔翻唱走红”,满屏都是他的大头照。吴恩师确实出名了。
顾客觉得他在吹牛,说那是假新闻。不然一个红人怎么还需要卖唱?
以后还是少提这事,吴恩师想。网络之外,没人认出他来。
38岁的吴恩师四年前开始在深圳卖唱,挣钱补贴家用。妻子在老家帮忙干点农活,照顾女儿和老人。家中养蚕,靠此为生,一年卖10至11次,每次挣2000块钱,每年养蚕的成本就花掉300块。
吴恩师父亲去年被诊断出脑梗塞,妻子和母亲比不上别人家那么擅长干农活,日子艰难。他一两个月不定时地回去一次,想家了就回广西待上一个多礼拜。
在城市里的生活没什么消遣,他结交的朋友都是四处转悠寻觅生意的代驾司机,见了面只打个招呼聊两句。
“死在出租屋都没人知道”,他常跟别人这样开玩笑,但也真有害怕。他每天给家里打电话,经常想回家。
白天在月租1000块的出租屋里睡觉,晚上八九点他携吉他出门到大排档,问吃饭的客人要不要听歌。跑五个固定地点,凌晨两三点收工,偶尔到四五点,每天如此。
有老顾客见到他,惊讶于他还在干这行。吴恩师会说,“是,也不知道还能干嘛。”
吴恩师唱歌全靠自己琢磨,或者参加歌唱比赛听评委点评。他认为自己音质不算很好,但擅长情感处理,而如何处理,在他那儿是“理解这首歌”,“伤心习惯了,唱伤心的歌比较容易表达感情。”
他总结自己的演唱风格是“悲伤”,没法唱很快乐和豪放的歌曲。
“我能感觉到快乐吗?一个人孤独地在这边。”他说。
性格内向,恋爱不顺心,想找个女朋友很难,“我们这种人嘴巴不太会说,长相不好看,又没钱。”
恋爱是必需品,在吴恩师看来,“一个年轻人不想谈恋爱不正常,再充实也弥补不了心中的那份空缺。”不结婚更是不可想象。
但他从小到大都没有过追求者。
2008年当投递员的时候,他晚上听收音机,有介绍对象的电台,花两块钱发一条信息过去,对方就发一个电话号码回来。
他尝试了三回。第一次联系到的是幼教。吴恩师有手机,但用更便宜的公用电话来长时间通话,电话里彼此都很开心,每天聊很多话题。他有时也给对方唱情歌,说话注意普通话的咬字,想好好表现,被夸声音很好听、很成熟。
想互相了解样貌,就各自去网吧打开视频。之后,幼教老师就称手机出了故障,不再打电话。
“说来说去,还是长相不行。”吴恩师很沮丧。
第二次联系到一位女工,对方带着闺蜜和吴恩师见面吃饭,席间说自己的梦想是开一家咖啡店,语气听上去就像在跟男朋友说话一样。吴恩师想好好表现一下自己,特意写了一幅字,装裱好,送给对方。
“这是你写的吗?能写这么好的字还会没有女朋友?”吃过饭她说,“这样就行了”。再次分道扬镳。
“那不是因为我长相的问题嘛。”吴恩师又说。
第三次同样是见面之后不再联系,吴恩师再次提到自己的长相,他觉得只能是因为这个,双方还没聊到家庭背景这些经济因素。
他感到受伤,没有再向电台要过电话号码。
2004年在工厂上班时吴恩师有过一个女朋友,交往了几个月,但他“感触不是很大”,当时只是需要恋爱这件事情。他一米六,相同身高的女友让他有点压力。对方离开工厂后写了一封信给他,信上写:忘记我吧。家里人不同意,双方距离太远了。她还附上了一张自己的照片。吴恩师也就作罢,照片也没留下,他更喜欢现在的妻子。
他跟妻子经人介绍认识,妻子除了个子小一点,长相“不比那几个差”。采访时他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现在她们会不会日子过得不好,发现他成了网红之后后悔?他只是想想,“感谢不选择,要不我都不认识现在的老婆。”
他把那些受伤经历视为唱情歌的优势,也唱伤感的歌疗伤,特别喜欢郑源的《为什么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
“感觉这个歌是为我写的一样,唱完就舒服多了,该上班还上班,该吃饭还吃饭,吃快餐。”
每个明星都会一门乐器,2014年他听一位评委这样说,于是就去学弹吉他,找了三位老师。以前看别人唱歌还能挣钱,他有些心动,但等到学完吉他才敢去卖唱。
第一次卖唱选在周末的夜晚,在广场上,周围店铺卖家具、运动器材、装修材料,还有商场和超市。他记得那是2016年6月15日,刚买了音箱。
他想过撤退,从未在公共场合演唱过,觉得丢脸,但没钱又没工作,紧张也只能唱。陆续有人围观,也有给矿泉水和零钱的,他深受感动,赚了140多块。第二天再去,他就被城管轰走了,于是去大排档唱。
对面一条长街人潮拥挤,歌手在密集的大排档中稍微走动就能挣上钱,固定在那儿谋生。吴恩师避开了那个热闹地,常去摊位零散人还少的大排档,他不喜欢跟人距离太近一起唱,太吵闹。
顾客常点《一生所爱》、《海阔天空》和《我的好兄弟》这几首,有时要求自己唱,大喊大叫。夜深了吴恩师会轻声唱,有些店主甚至不让唱,怕楼上租户投诉。顾客却因此抱怨吴恩师唱得不行。
他对唱歌有要求,环境不好没办法投入,“那个钱我都不想赚”。他曾经晚上十点多免费帮一位经常碰面的附近住客伴奏,那人爱唱歌。
一个破碎的鸡蛋从天而降,被防盗网拦截后掉在不远处。他还曾有两次被泼水、一次被扔矿泉水瓶、一次被扔啤酒瓶的遭遇。
演唱总是戛然而止。
他还记得当投递员的时候,一次在雨天的公交上,他戴着耳机听MP3里播放的《爱我别走》,想表现下自己,便跟着大声唱。一位乘客在笑,一位乘客表情严肃地说,“不要唱了”。他赶紧停止。
“很尴尬。我会记得一辈子。想想在公共场合这样确实也很不好。”
前几天有记者在跟随采访吴恩师,那晚他的生意不太行,只挣了329块。歌曲通常30块一首,他仔细记录每笔收入,最多时候一晚挣一千多,偶尔也会全无收入。平均每个月赚一万块。他清楚地记得29块的零头是因为一个顾客掏了半天零钱后塞给了自己,吴恩师当场没点钱,怕场面“不好看”,回头发现少了一块。
在他那儿,这是小事,形形色色的人他都碰上过。有人要求免费听他唱,坚决不花钱点歌,也有人这回要求赠送一首歌曲,下回还是。
平日记性不好的吴恩师记住他们的样子,下回不再听从。即便习惯了被吆五喝六,他还是喜欢礼貌的顾客,哪怕他们只是点个头不点歌。
有可能点歌的人群容易辨认:跟女性在一起吃饭想活跃气氛的,跟兄弟在一起有点醉意有点小兴奋的。
后者比较慷慨。有时微信转账给太多钱,吴恩师还会退回去,怕顾客酒醒后反悔。那些人说着不要,有的还是领取了退款。
这已经是吴恩师干得很开心的工作了。
去年他在快手上传了演唱《离别》的视频,并配上一段介绍:2003年,我在广东东莞工厂食堂,电视音乐频道每天都播这首离别,好像当时是发信息点歌,不知当时的你听到这首是在做些什么,或者有怎样的一故事。
那年他21岁,离开农村去东莞和佛山打工,下班后边冲凉边在贴满瓷砖有回音的浴室里唱歌,那是他为数不多独自享受的时刻。
2005年8月17日——他清楚地记得这个“见证一线城市的时刻”。他经同村人介绍去深圳一家电子厂,但因体检出乙肝而不被雇用,去隔壁厂当了搬运工。没有同事们力气大,半年后厂子搬走时他被辞退了。
除投递员之外,他还送过快递,当过食品销售,工资平均四千块。卖唱前的最后一份工作是卖肉丸,“我挺奇怪的,骑单车从早到晚跑小店。没用,开发不了什么业务,只付出没有回报。老板说三个月以后能不能搞定,搞不定不要搞了。当时我也不好意思,那就不做了,被人开除。以前我做凉茶销售还好,做了三年,量定得不是很大,我能完成。”
那些生活的记忆不多,他只知道以后不能做那样的工作,年纪大了也没人会雇。
他去酒吧应聘过几次驻唱歌手,都被拒绝了。其中一位酒吧负责人让他下个月月初过来,慢慢磨练两年,到时每个月给一千块。吴恩师说,可以。但他以为只是说说而已,比约定时间晚了一天给对方打电话。对方很快收回了机会,挂掉电话。
也有人听完他试唱后委婉地说,挺好的,但这种风格不适合酒吧。吴恩师自己觉得,形象也有影响。“我比较农民工。现在让我去酒吧唱我不会去的,那种地方真的没意思,太吵闹。当时年轻,觉得在酒吧工作,回去说说也威风,唱歌又轻松又可以赚钱。”
吴恩师唯一的爱好就是唱歌,以前还写写书法,现在觉得不赚钱也就不写了,“干不了什么,主要是自己没文化。”念小学时他就意识到自己喜欢唱歌,在班级里唱《风中有朵雨做的云》、《潮湿的心》等歌曲,老师说,“以后这里会出歌唱家。”
“我知道他肯定说的是我。”吴恩师笃定。初中老师评价他是在“喊歌”。他课间唱,回家路上唱,在田里干农活也唱。
当时他对未来的打算是当个明星。要说唱歌这件事情现对他的意义,是“想证明自己”,“对别的没信心,对唱歌挺有信心。”但开演唱会的梦想还是很遥远,“网红有几个能开演唱会的?”
他想象过自己站在舞台中间,很多人听他唱,像电视里那种情形。更多细节他不敢再想。
他想出名,毫不掩饰,名声可能带来收入和自信。他很少跟老家的人提起自己在大排档卖唱,觉得不光彩。偶尔有人问起,以为他在酒吧驻唱,夸他厉害,吴恩师却会纠正:是在大排档。
偶尔他也能接到商演,在舞台上唱三首歌拿500块,他还特意应要求买了一件带亮片的马甲装扮自己。在大排档不用讲究,他常穿一身休闲装,只是不能穿凉鞋。
以前有人对他说,“你穿凉鞋出来,我不点你的歌,干这份工作你不正式”。他没细想,只是记住照做了。
两三年前好些人对他说,“我在快手上见过你。”吴恩师没用过快手,问别人那是什么,被告知那是一个发布作品的平台,还能在上面直播、跟人交流。出名后,他在直播时遇到有人打赏,他会说别送太贵的礼物,会有压力而难以接受,也担心别人会要求私下合作,到时不好拒绝。
上传的视频他录很多次,有时耗费几个小时,咬字太满或者太松他都不满意。他说起之前参加过的歌唱比赛和记歌词比赛,自己唱太满,用力过猛,过后自己看网上视频觉得不好听。
“我发现好多事情都是一个道理,就像吃饭吃太饱会感觉不舒服,很多人都懂,但有时情不自禁,没办法。就像写字,把格子全部写满,也不好看。”他说。
上个月有音乐公司 来找他 签 约, 允诺 两年内 帮他制作十首单曲。有了希望之余,他继续维持生计,接着卖唱。
唱到没人听了或者没办法唱了。
如果你对这个音乐故事有所感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