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没有疫苗的世界:生命中无法承受之重

10月24日,“世界脊髓灰质炎日”。

脊髓灰质炎一旦发病就难以治愈,可导致终生瘫痪,甚至死亡。在出现疫苗后,脊灰已经在世界大多数地区被根除,2018年,全世界仅报告了33例新增病例。但是,我们需要不断回看那个疫苗还没有出现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 毕竟,因为非理性的疫苗犹豫导致的麻疹疫情告诉我们,疾病随时可能会卷土重来——别等到一切太迟,才追悔莫及。

作者:理查德·康尼夫,美国国家杂志奖获奖作家。他正在撰写一本关于人类抗击流行病的著作。本文编译自他发表在国家地理杂志(文化版)上的文章。

1947年4月,纽约皇后区圣约翰天主教学校的学生们排队接种天花疫苗。天花已经夺去了两条人命,纽约市卫生局的官员因此启动了大规模疫苗接种计划。(盖蒂图片社)

和我们这一代的大多数美国孩子一样,我在上世纪50年代中期和同学们一起接种了第一支脊髓灰质炎疫苗。当时的美国,每年有1.5万人因罹患脊灰而瘫痪,1900人因此而死亡,其中大部分是儿童。同样,我们也在排队接种天花疫苗,这种在当时仍在世界各地每年造成数百万人死亡的恶性传染病。从那时起到成年以后,我一直都在通过接种疫苗不断更新我的免疫力,包括因为国家地理杂志派往国外的工作所需的各类疫苗,如炭疽疫苗、狂犬病疫苗、乙脑疫苗、伤寒疫苗和黄热病疫苗等等。

我在脊灰的阴影下长大(我的叔叔因为脊灰而瘫痪,终生拄着拐杖),并亲眼见识了麻疹的威力,所以我每次都是高兴地卷起袖子,对医生和美国疾控中心推荐的所有疫苗来者不拒,并从他们发的黄皮书上获取关于国外旅行需要做的免疫接种的信息。疫苗让我一直活得很安稳,让我从野外工作回来时,依然像出发时一样健康。因此,我一直对疫苗怀着深深的感激之情。

疫苗的胜利和我们不该放松的警惕

然而,疫苗让人免于疾病折磨的同时,也让人忽视了它的功劳。一旦威胁从生活中消失,人们就会放松警惕。更糟的是,我们还会编出其他一些让自己恐慌的理由:一些心怀“善意”的父母拒绝让孩子接种疫苗,因为担心接种MMR疫苗(用于预防麻疹、腮腺炎和风疹)会导致自闭症 —— 尽管独立的科学研究一再证明这二者毫无关联。

疫苗的胜利

自20世纪40年代以来,随着疫苗的普及(黑线),曾经困扰美国的传染病发病率直线下降。脊髓灰质炎(Polio)和风疹(Rubella)已从美国消失;白喉(Diptheria)变得非常罕见(白喉曾每年造成15000人死亡)。

疫苗接种率降低,使得麻疹(Measles)在1989年到1991年间出现反弹,主要原因是低收入地区的部分学龄前儿童未接种疫苗。

白喉 自1947年疫苗出现以后在美国几乎已经绝迹;

百日咳(Pertussis)出现反弹的原因之一可能是副作用较少的新型疫苗会在短期内失效;

脊髓灰质炎疫苗已经让美国实现“零脊灰”。2018年,全世界共报告了33例病例,自2013年以来下降了92%。

(资料来源:美国疾控中心;全球根除脊髓灰质炎倡议;世界卫生组织2019)

20年前,美国的公共卫生官员曾自豪地宣布已经消灭了麻疹。而对疫苗的这种非理性的犹豫和拒绝,却导致2019年重现了1200例麻疹病例。大约124名受害者(其中大部分是儿童)接受住院治疗,其中64人患上肺炎和脑炎等并发症,这些并发症可导致脑损伤或死亡。

然而,对那些家长而言,“自闭症”听上去就是比麻疹更大的威胁,因为它反复出现在电视新闻和电影故事中(比如《雨人》(Rain Man)和《不一样的天空》(Gilbert Grape)。其实,你更有可能在电影院感染麻疹,而不是在荧幕上看到关于麻疹的新闻 —— 毕竟,麻疹不会比“自闭症”更有故事性和看头。

在巴基斯坦的卡拉奇,一名卫生工作者在“追捕”未接种疫苗的人。他发现了一名男孩手指上没有表明他曾接种过脊灰疫苗的标记。所以在火车开出之前,赶紧给他补种了一剂口服疫苗。

为了应对刚果民主共和国爆发的麻疹疫情,无国界医生组织的工作人员带着装满疫苗的冷藏箱,跋山涉水,到各个偏远村庄巡查并接种疫苗,每天工作10个小时,且必须保证疫苗始终在合适的低温中保存。

这名年轻的刚果女性刚接种了黄热病疫苗。感染这种病毒的后果非常严重,会导致内出血、呕吐、肝损伤和死亡。

黄热病从邻国安哥拉蔓延,疫苗供应短缺,刚果民主共和国的卫生工作者努力为马塔迪市35万居民接种疫苗。他们在一辆废弃的卡车上临时搭建了专门的诊所。

一位刚果母亲带着她的孩子在村里的教堂打疫苗。

所以,家长们可能忘记了,或许他们从来都不了解,每10万个麻疹病例中就有33人将患上智力迟钝或中枢神经系统损伤,这还不包括那些因麻疹致死的人。

他们忘记了20世纪60年代早期风疹的爆发导致了2万名儿童出生时大脑受损 —— 包括自闭症以及其他导致畸形的疾病。

他们忘记了,在20世纪70年代天花被疫苗战胜之前,天花曾导致许多人失明、残疾或脑损伤。

应对这个难题的方法之一,就是有意地提醒人们,在疫苗出现之前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例如,Tdap这个标记在我的接种本上反复出现,这个记号多少有点令人费解(孩子们的接种本上略有不同,写的是DTaP),“T”代表破伤风,“P”代表百日咳,但我其实对D所代表的白喉一无所知。

1938年3月,纽约的加斯波特,校医和护士为一名年轻人接种天花疫苗。

“锁喉天使” —— 白喉

即使是医生,如今也只能从课本上了解这种疾病。但在20世纪40年代早期,在出现有效的疫苗之前,白喉曾是毁掉无数童年的恶魔:就在上世纪的30年代,我父母上高中的时候,白喉每年会夺走3000多名年幼的生命。今天,在委内瑞拉、也门和其他因社会动荡而扰乱了疫苗供应的地区,白喉依然在肆虐,威胁着孩子们的生命。

白喉会在喉咙中产生一层死细胞构成的灰膜,并可能阻塞气管,导致孩子窒息而亡,白喉因此获得了一个绰号:“锁喉天使”

我居住的新英格兰地区,曾在18世纪30年代和40年代经历过白喉肆虐最可怕的时期,白喉被历史学家称为“美国历史上最可怕的儿童流行病”。当时的人们普遍认为这个病是上帝对“坏孩子”实施的一种惩罚。

白喉之所以可怕,不仅是因为它杀人的速度非常快,还因为它能通过引发的咳嗽和打喷嚏症状,轻易地在孩子之间传播。家人之间的亲密关系也可能在不知不觉中加快了传播速度 —— 比如让孩子们排队与在死亡边缘挣扎的兄弟姐妹们亲吻告别。在当地一些墓碑上,我们至今依然能看到白喉夺命那令人触目惊心的证据。

在马萨诸塞州的兰卡斯特,约瑟夫和雷贝克·莫尔斯的六个孩子斑驳的墓碑,依然像一家人一样倚靠在一起:7岁的Ephraim于1740年6月15日死去;3岁的Hannah于1740年6月17日死去;11岁的Jacob于1740年6月17日死去,三个孩子都被埋在了一个墓里。6月23日,两岁的Cathorign和6岁的Rebeckah也死了,五个孩子在11天内相继死去。死亡的阴影看似消停了一段时间,这对可怜的父母以为还有一线希望。但两个月后,也就是8月22日,14岁的露西也去世了。过了几年,白喉和其他一些流行病卷土重来,将家中最后三个孩子的生命全部带走了。

巴基斯坦的卡拉奇,Ghulam Ishaq因为不信任脊髓灰质炎疫苗而没让女儿接种。现在,他把四岁女儿拉菲亚的双重痛苦全部归咎于自己:女儿的一条腿因罹患脊灰而瘫痪,另一条腿在车祸中被压断。

约瑟夫和雷贝克一家所遭遇的,并不是那个年代罕见的悲剧。许多父母因为白喉而失去了所有的孩子。有一个家里甚至有12到13个孩子病逝(由于极度悲痛,这对父母已经无法说出确切的数字)。1735年,在马萨诸塞州纽伯里波特一条不到半英里长的街道上,81个孩子在三个月内死亡。马萨诸塞州的哈弗希尔城也几乎失去了一半的孩子,有23个家庭没有一个孩子幸存。

今天的父母对这种痛苦已经很难想像,因为我们的孩子被各种疫苗护体。这就是为什么即使我们每家的孩子不多,也能感到安全的原因。这也是生于20世纪初的美国人预期寿命从47.3岁直线上升到20世纪末76.8岁的主要原因。

别让搞不懂的术语阻碍你接种的脚步

免疫接种的水平还会在我们的有生之年里不断提高,但那些跟疫苗有关的科技术语却往往让人迷惑,也让人无法清楚地了解疫苗的进步。例如,你可能听说过“Hib”(B型流感嗜血杆菌),也听说过“轮状病毒”,但你可能会因为听得不太懂,而无法对此抱有清醒的认识,也不会因为接种与否而焦虑、失眠。

但是,疫苗学家保罗·奥菲特却告诉我们,当他在20世纪70年代刚开始工作的时候,Hib曾在社区肆虐。Hib是儿童感染脑膜炎、肺炎和败血症的主要原因。当时,感染了Hib的孩子经常会被送进急救室,医院不得不为此开辟了一间专门的病房,里面放着一个鱼缸,以便孩子能快速平静下来。与此同时,一名麻醉师会冲进病房,手术团队也随时候命准备手术。如果孩子变得兴奋,出现痉挛、发炎症状,就可能堵塞气管,造成呼吸困难而导致死亡。

他回忆说:“当孩子们因为感染Hib而得了脑膜炎或败血症时,我和他们的父母之间的对话就会非常痛苦。幸存下来的孩子,也经常会遭遇永久性的听力丧失、智力和运动缺陷。”

斯坦利·普罗金博士现在是一名疫苗专家,他从20世纪50年代开启了医疗事业。但在过了60多年以后,他仍然会痛苦地回忆起当年那个因为感染了Hib而“死在了自己手下”的孩子,“我们本应切开气管,在切口插入管子来帮助孩子呼吸,这个办法可能会救了孩子的命。但当时我只是个实习医生,对如何做气管切开手术一无所知。”

实验室的技术人员检测了一种轮状病毒(rotavirus)的病原体样本,这种病毒是导致儿童腹泻的元凶,每年导致数百万人患病。在撒哈拉以南非洲和南亚最贫穷的国家,每年造成数十万人死亡。

今天开始从事医疗工作的医生和刚当上爹妈的人,不必再带着这些痛苦的记忆和悔恨开始新的生活。20世纪90年代引进的一种疫苗使美国Hib病的发病率降低了99% —— 从每年2万例降至29例。

轮状病毒对大多数父母来说也是一个陌生的术语。但它过去感染了世界上几乎所有5岁以下的儿童,并导致40%的婴儿严重腹泻。在缺乏治疗的情况下,每年曾导致美国20到60个孩子脱水而死,在世界范围内每年造成50万人死亡。

轮状病毒的疫苗在上世纪90年代问世,2006年疾控中心批准了一种更安全的疫苗。受益于此,轮状病毒引起的腹泻已变得十分罕见,每年仅在美国,就有4万至5万婴幼儿因此而免于住院治疗的折磨。但在2017,加州爆发过一次轮状病毒,一名未接种疫苗的孩子仍然因此丧命,当时距其两岁生日还差两个月。

疫苗:权衡利弊之后的理性选择

当然,就像世界上大多数的事物一样,接种疫苗也会有风险:从注射部位的疼痛、红肿等常见症状,到可能危及生命的过敏反应等罕见症状。医疗科研人员通常是最早确认和定性描述这些风险的人。例如,美国疾控中心在2016年的一项研究中,对2520万例疫苗接种者进行了为期三年的观察,发现了33例由疫苗引发的严重过敏反应,也就是说每百万剂疫苗就会有1.3例。

华盛顿瓦松岛上孩子们的照片,一直以来都被用作反疫苗运动的宣传品。那里的许多家长对化学药品都非常警惕。但因为麻疹的再次爆发和卫生工作者的努力,当地的疫苗接种率还是在不断提高。

作为父母,应该如何正确对待这种风险?做一个合格的家长,并不是要让孩子避免所有的医疗风险。而是应该根据医生的建议,对相对的风险做出评估和判断。问问自己:对孩子来说,哪一种情况更糟?接受微小几率的过敏反应,还是接受感染Hib、轮状病毒、肺炎、水痘的风险?尽管名字很不好听,但在1995年一款有效的疫苗被批准之前,水痘每年都会造成100到150个美国孩子死亡。此外,家长还要问问自己:哪种情况更糟?是MMR疫苗和自闭症之间的虚假联系?(即使是最初发表了这一观点的杂志现在也将这种联系定义为欺骗行为)还是让孩子暴露在麻疹及其潜在致命风险之中?

对于我和妻子来说,我们的选择就是让孩子们接种推荐的疫苗。尽管我们也会像其他的父母一样略有担心。所幸,孩子们都很健康,我们也能睡得更加安稳 —— 因为我们确信,我们已经把过去那么多的可怕的疾病,远远抛诸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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