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球冠军,或许算得上“最惨冠军”

2018年6月3日,重庆。一场在商场内进行的悠悠球邀请赛。(图/ 视觉中国)

2006年的大街小巷,几乎每个年轻人手中都握着悠悠球。

彼时,《火力少年王》系列剧集的播出,让悠悠球一夜之间风靡全国,下至幼儿园的孩子,上至毕了业的青年,口中都常念叨着“睡眠”“搭绳”“快打”等专业词汇,为其深深着迷。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已经是一段尘封的记忆了,曾经爱不释手的悠悠球早已和其他玩具一起被堆积在了房间的某个角落里。

不过也有这么一群人,时至今日仍没有放下悠悠球,并在十年如一日的坚持中成为了悠悠球全国赛冠军、俱乐部创始人、品牌主理人……悠悠球在他们眼中也并不是玩具,而是一项充满魅力和竞技性的运动。

十几年来,他们经历了一场场大浪淘沙,见证了悠悠球从热门玩具到小众运动的回归,也感受到了赚钱养梦想的残酷。

冠军的头衔,在这里变得更加纯粹——它只能代表对选手技术的认可,却无法带来任何生活上的保障。

一项残酷的竞技运动

你很难依靠外表在人群中快速辨认出悠悠球选手,和其他项目的运动员不同,他们并不具备身体特征上的趋同性。

在同一家悠悠球俱乐部中,你能看到高、矮、胖、瘦体态各异的选手围在一起训练。

身体条件对悠悠球选手所产生的影响是微乎其微的,赛场上,他们拼的是指法、脑力、体力和灵活性。

和《火力少年王》中所呈现出的对抗状态不同,正规的悠悠球比赛,是选手一个人的独角戏,用爱好者陈荐瑞的话来说,完全是“在和自己较劲”。

悠悠球比赛分为预赛和决赛两个赛段,选手要分别在台上进行一分钟和三分钟的表演。

创造表演内容的过程很有趣,选手需要先确定、剪辑好自己的背景音乐,然后根据音乐的节奏和氛围,将悠悠球的技术动作填充进去。

从某种程度上看,这倒和编舞颇为相似。选手的最终成绩,也要从技术和表演两个方面来衡量。

悠悠球的核心是手脑配合,在三分钟决赛里,不能有一秒钟的分神。

一个指法的错误,就可能造成打结、死球等难以挽回的结果。

一些下腰、转身的动作,又要求选手的身体必须保持松弛的状态。

可想而知这是怎样的精神压力,“三分钟的比赛,比平常练半个小时都累”。

所以每次赛事将近时,杨琨都会给自己加练,每天把编好的动作练四个小时,形成肌肉记忆,再跑上五公里,以防比赛时体力不支。

杨琨和陈荐瑞是北京海绵悠悠球俱乐部的队友,他们分别拿过全国赛1A组和2A组的冠军。

其实他们的人生在更早之前就有交集——十几年前,杨琨和陈荐瑞都被《火力少年王》煽起了心中的那团火。

国内悠悠球选手的职业生涯中,是没有专业训练这个环节的,早期玩家更是如此,完全是自己摸着石头过河。

《火力少年王》火热时,杨琨刚上初中,那时互联网并不发达,电视里播出的悠悠球一分钟教学,是他唯一的“师父”。

“但是电视也不能暂停,能学会就学会,学不会这招也只能过去了。”

好在北京地区经常有悠悠球爱好者的一些聚会,玩得久了,杨琨就参与到了其中,并在聚会中认识了《火力少年王》里的一个演员。

这是杨琨生命里的一个转折点,和高手们的交流,让他在技术上得到了很大的完善,并开始了解到各类悠悠球赛事。

陈荐瑞更幸运一些,他今年刚满20岁,小学五年级时,他有一个同班同学会玩悠悠球基础的“30招”,陈荐瑞就跟着他学习,打好了基础。

等陈荐瑞再长大一些后,互联网已经普及了,他经常在网上看教学视频,并在QQ群中结识了一位前辈,“他当时觉得我2A的基础太菜了,就和我说‘你这么玩不对,要么你就好好练,要么你就别练了’,然后开始教我。他在贵州,我们距离很远,就一直是线上教学,但最后真的把我教了出来”。

然后便是一个人、一个球,日复一日地练习。

这条路的尽头是没有什么远大前程的,即便拿了冠军也不会功成名就、衣食无忧,杨琨和陈荐瑞都明白这一点。

“我们没有人想着靠它来改善物质生活,一场比赛的冠军能得到的奖励就是两三千元和一些周边产品,有时候还不够去参加比赛的费用呢。”

对杨琨来说,拿到冠军能够让曾经锁了他悠悠球三年的父母骄傲地对着亲戚说“见这个没,全国冠军”、能够让他和自己的偶像同台竞技,就已经足够了。

陈荐瑞和老师的关系也曾因为悠悠球而改善,悠悠球让大家意识到,原来眼前这个孩子是可以踏踏实实去做一件事的。

组图:对于悠悠球选手而言,仅靠炫技是很难走红的。(图/ 由被访者提供)

赚钱养梦想

北京海绵悠悠球俱乐部成立了七年,这家俱乐部足以打破人们关于俱乐部的想象——俱乐部的成员们没有属于自己的练习室。

北京的房子租金不菲,俱乐部也基本没有收入进账。“

总不能让大家自掏腰包租房吧。”思来想去,俱乐部的创始人蒋金决定将俱乐部的基地暂时设置在望京的首开广场里,大家每周末聚会一次,切磋技术。

所以我见到俱乐部的成员们时,他们就站在商场的角落里,声音不大,手指间有悠悠球在飞舞。

唯一能让人辨认出他们是一个组织的,是他们身上穿的队服。

蒋金最初开始接触悠悠球,是因为2008年北京奥运会上的一段空竹表演,他当时就觉得“这个太有趣了”,身边的大学同学对他说:“玩空竹的人年纪都偏大了,你和我一起玩悠悠球啊。”

一来二去,蒋金就入门了。但玩的时间越长,蒋金就越觉得悠悠球实在是太小众了。

“一个人技术再好,别人都不知道,影响也是有限的,我很想把悠悠球给推广出去。”蒋金说。

于是他开始在圈子里知名的91YOYO论坛上阐述自己的想法,很快就吸引到了一批志同道合的人。

为了让悠悠球表演更具有观赏性,蒋金和队员们一起排练了悠悠球团体表演,俱乐部中一个成员有街舞基础,编舞就由他来负责。

整齐划一的悠悠球轨迹,再加上一些具有视觉张力的肢体动作,让悠悠球变得更具冲击力。

蒋金原本以为这样的作品能为俱乐部争取到更多商演的机会,但实际上是“有点效果但不多”。

他们甚至还参加过庙会的演出。“当时对方找过来,说觉得悠悠球挺喜庆的,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们其实觉得有点悲哀,很多人都不知道悠悠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演出的过程是很辛苦的,每次基本都要演上一天,大家就采取车轮战,这个下来休息,另外的人赶紧顶上。

报酬很微薄,一天1000元左右,“我们至少要去四五个人,拿到的报酬都不够分,有时候就大家一起吃个饭算了。不过大家都没有怨言,很配合,这也算是对悠悠球的一种推广”。

蒋金也会在能力范围之内积极组织一些活动。

2018年,国际悠悠球品牌Yoyo Factory签约的世界冠军要到上海做一场玩具展的活动,得知这个消息后,蒋金立刻联系了品牌的中国总代理,询问对方能否让这位世界冠军来到北京,由他们的俱乐部来举办他的专场见面会,没想到真的申请成功了。

见面会当天,有很多悠悠球玩家特地从外地赶来,大家也得到了和世界冠军现场切磋的机会。

“当时的气氛真的很好,这是我这些年来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情。”蒋金说。

蒋金喜欢称海绵悠悠球俱乐部是一家“民间俱乐部”,他最初建立俱乐部时的雄心壮志,似乎被现实磨灭了一些。

但重要的是,他依然和队友一起向前走着,目前为止,海绵悠悠球俱乐部已经举办过三届“海绵悠悠球公开赛”,虽然谈起国内悠悠球俱乐部的职业化时,蒋金觉得这是个遥不可及的梦,但即便是漫长的黑夜,也需要有人守护。

也许哪天走着走着,天就亮了。

最赚钱的依然是主播

尽管悠悠球是一项小众运动,但仍有人仅靠着它就可以生存。

在悠悠球领域,主播依然是最赚钱的群体,头部悠悠球网红“琛哥”,目前在短视频平台上已经积累了百万名粉丝,直播、带货都做得风生水起。

不过,对于悠悠球选手而言,仅靠炫技是很难走红的。

“琛哥”的视频风格以搞怪为主,甚至被一些人认为是在丑化悠悠球,但对于普通网友而言,这的确具备更强的视觉吸引力。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先决条件就是,在成为主播之前,“琛哥”曾拿过多项全国赛事的冠军,在世界级比赛中也取得过预赛第三名、决赛第六名的成绩。

主播之外,组建悠悠球品牌也是一个选择。

从2020年开始,金坤政决定把悠悠球当作一项长期事业来发展,着手成立了悠悠球品牌Vosun,并组建了一支名为“Vosun Team”的球队。

三年来,金坤政的品牌已经发行了三款悠悠球产品,售价均在400元左右,主打中高端市场。

对悠悠球品牌而言,队员的成绩也能带来一定的加成。

比如金坤政最近计划推出的产品,就是杨琨的签名球。

不过目前来看,悠悠球品牌似乎很难养活一个团队,Vosun的设计师、统筹,都有自己的本职工作,更多地是在“为爱发电”。

金坤政也身兼数职,除了悠悠球品牌创始人的身份外,他还在抖音、B站、小红书等多个社交平台上运营着自己的自媒体账号“任天明月”。

时常会有一些孩子的家长联系到他,希望他可以做一对一家教,帮助孩子培养一门健康的兴趣爱好。

金坤政的收费标准,是两个小时300元。很多时候这份钱赚得并不容易。

“现在家长是很愿意给孩子花钱的,有很多人找到我就是想让孩子喜欢上这个,少玩一些手机游戏,但我过去以后就会发现孩子根本不愿意学,他不感兴趣,完全是在完成家长交给他的任务,我教他的时候也会觉得很累,一般这样的孩子教过几次就没有下文了。”

遇到真正喜欢悠悠球的人,金坤政也会收徒,27岁的他如今已经有了十个徒弟。

采访当天,金坤政的第八个徒弟朴成皓就在现场,拜师不到三年,他已经从悠悠球小白,变成了可以把悠悠球玩得“行云流水”的准选手。

从这一维度来看,悠悠球这项运动,依然处于古老的“传帮带”模式中,虽然它缺乏对悠悠球选手系统性的选拔和培养,但这样更容易感受到他们那份纯粹的热爱。

目前,国内悠悠球的发展,还远落后于国外。

在世界范围内,美国和日本是悠悠球运动发展最好的地方,每一届世界大赛的冠军,几乎都被他们包揽了。

“这不是一朝一夕的努力就可以达成的,而是需要长期努力的过程,像日本东京、大阪等地的市长,会接见当年的世界冠军,政府还会投钱去办悠悠球比赛,学校里也会给选手们提供专门的训练场地。”

这是一条很漫长的路,而他们,就是那些开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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