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大都会博物馆 古埃及 新王国时期第十八王朝 阿肯那顿在位期间(约公元前1352~前1336年) 王后头像残片 Fragment of a Queen's Face
在美国纽约大都会博物馆中,有一件埃及的王后残缺头像,只有下巴和嘴唇。这块美丽的雕像残片由黄碧玉(Yellow jasper)制成,其表面极富光泽类似瓷器釉面的效果,完全靠手工打磨而成。据推测,这块残片可能是阿蒙霍特普三世(Amenhotep III)的妻子,也有可能是阿肯那顿(Akhenaten)的王后纳芙蒂蒂(Nefertiti,公元前1370年-1330年)或者王妃姬雅(Kiya),因为过多的残缺,已经无法确切知道究竟这是哪一位皇族女性的雕像。
从剩余的面部器官的曲线,我们可以想象原作是多么精美。这位无法确知的埃及王后,毫无疑问是大都会博物馆最老的美人了,距今起码三千三百多年。在她匀称的鹅蛋脸庞上,最吸引人的是那透着自信的性感嘴唇,微微下坠的嘴角,那么生机勃勃,姿态灵动,真是让人百看不厌。
埃及文明是世界上最古老存在时间最长的文明,经过数千年的洗礼,一件古代埃及制品当然可能会变得老旧甚至损坏,而且还有外部力量的入侵,历代统治者的权利斗争以及动荡的时期也给埃及文明留下了累累伤痕。我看过有一个研究,认为为什么许多埃及雕像都没有完整的鼻子?答案是可能缘于蓄意损坏。古埃及人给人形图像赋予了神圣的力量,他们相信神的灵性可以寄宿于它的图像上,人类的灵魂也同样可以寄宿于他/她本人的雕塑上。公元一世纪到三世纪早期,埃及人信奉基督教,曾经的古埃及神明被视为异教魔鬼。为了清除寄宿在雕塑里的异教神明,很多进行供奉的雕像都被蓄意损坏了。这种蓄意的破坏活动,其实是要除去这个图像的神秘力量,让神灵不能再显灵或者复活。雕塑的鼻子尤其会被毁坏,因为没有了鼻子,寄宿在雕像里的灵魂就会停止呼吸,破坏者就把他/她杀死了。如果此说成立,那么,大都会博物院的这件王后残缺头像,实在身世堪怜,因为她在死后,又被谋杀了一次。
根据作品的时间以及美感十足的脸型与嘴唇特征,人们猜测很可能是法老阿肯那顿的王后纳芙蒂蒂的雕像。我特别愿意相信她是纳芙蒂蒂王后。因为纳芙蒂蒂是埃及有史以来在寺庙里与纪念碑上出现次数最多的王后,堪称空前绝后,号称古埃及“最美王后”,传说她不但拥有令人惊艳的绝世美貌,也是古埃及历史中最有权力与地位的女性之一。1912年,德国考古学家发现了纳芙蒂蒂的七彩半身像,她也随即成为了历史上第一个封面女郎,并被誉为“世界上最美的女人”。古埃及语“纳芙蒂蒂”的含义是:迎面而来的美人(或译作:美人已然来临),而它同时也是埃及人民对古代魔法之后的美誉。纳芙蒂蒂之所以成为古埃及历史上最重要的王后,不仅仅是美貌而已。她曾经辅助夫君阿肯那顿发动史无前例的改革。在祭祀们权势日渐增大,威胁皇权之时,他们摒弃了埃及自古以来的神祇,自创太阳教,尊崇太阳神阿顿,并自称男女大祭祀。为了积蓄革命的力量,他们自称奉太阳神的神寓而废弃古都底比斯,迁都阿玛纳,并引得民众纷纷跟随。在新都城阿玛纳,纳芙蒂蒂与夫君平起平坐,不仅仅作为他的王后,更是作为与他对等的统治者,共同摄政。但是,在大约公元前1336年的时候,她突然从历史上销声匿迹,下落不明,仿佛一个幻影消失于古埃及的历史记载中,令人匪夷所思。我觉得原因可能是她推行的那场宗教剧变很多人不买账,因为阿肯那顿的继承人图坦卡蒙即位后,又恢复了传统的多神崇拜,并重新确认了阿蒙神至高无上的地位。因宗教之争和政治报复,纳芙蒂蒂王后雕像极有可能当时就被蓄意毁坏。
这件王后雕像虽然已经残缺,但仍然让我们产生无限遐想。因为,那流畅而优美的唇部曲线,实在太美了!艺术家陈丹青称之为“天下第一嘴唇”。难以置信的轮廓和光影,准确地勾勒出王后惊人美丽的面容。这骄傲的红唇,这玫瑰的嘴唇,这柔软的芳唇,当年不知是什么样的触感?根据历史学家记载,3000多年前的古埃及王后都特别爱用金箔来紧致护肤,如此说来,这优美的嘴唇,当年曾闪耀过金箔明亮而迷人的光彩,宛如花朵一样轻轻绽放。我想到蛇在古埃及是国家和权威的象征,在埃及神话中执掌发育和生殖的女神Lisa,传说正是借助了蛇的帮助取得了疗愈的神力,蛇有着安抚和庇佑的功能。既然纳芙蒂蒂曾受到人民有如膜拜女神般的崇敬,那么当时的人用什么方式来描述她的美丽呢?——也许是,她有着尼罗河蛇一般的幽静神秘之美。
岁月悠悠,王后的美艳,已被时光摧残成了一张棱角分明、带着一抹微笑的嘴唇。当年的绝世美人,绛唇朱颜,早归尘土。她也许有着丰润的两颊,秀挺的鼻梁,她的眼眸中应该是深思的表情,一种向着永恒眺望的高贵表情。今天,我们已看不到她的目光穿过时空,望向无限远的世界了。但这位逝去已久的美人之芳唇,依然留给岁月一瞥销魂的波光。世界上从来不存在完美无缺,残缺是美的另外一种独特表现。不完整的事物甚至更有意义,因为,这展现着一种命运的沉浮,以及在这种沉浮中生命的哭泣、叹息、呻吟与叫喊。也许在这件作品中,最美、最感人的的地方不只是雕刻的细节和神态,最叹为观止的竟是那时间流经的“破损”。“完美”的雕塑与时间之“破损”在数千年后合力完成了这件作品,使它像不落的星辰一样闪耀不朽。
太阳照在浓绿的棕榈树上
鳄鱼躺在泥沼里
懒洋洋地朝四面看
正午时分,成群的黄狮
走下河边来饮水
它们有绿柱玉一样的眼睛
吼叫比瀑布的吼声还要响亮
你戴着兀鹰形象的黄金冠冕
在尼罗河上和大朵的莲花谈话
谁用两个手指从你的唇边
摘下了一瓣微笑——一瓣红红的微笑
像一朵野玫瑰毫无准备
而又不知所措地悬挂在历史深处
你找不到自己颈项上的七彩项圈
不知道遗失在哪里了
埃及的美丽是从前的美丽
从前是一只远离嘴唇的酒杯
你那么想用神庙里的葡萄酒濡湿唇齿
可那古老的酒浆早已干涸了三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