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后小伙用3年,在上海造了个17000㎡荒野植物园

原来人类对自己生活的环境,还可以有另一种思路、另一种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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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后的郭陶然,是一名生态修复师,

2019年,他在上海郊区租下一块荒地,

17000㎡,租期10年,

尝试以最少的人为干预,

将这里修复、养成为一个“荒野植物园”。

现在已有300多种乡土植物、80多种鸟类,

以及超过500种昆虫在这自由生长。

“巡园”是郭陶然每天最重要的事

几年下来,越来越多年轻人加入这个

生态修复的民间团队,

他们大多毕业于名校的昆虫学、植物学、景观学科,

平时还会带领着小朋友们深入探索这个生态乐园。

他们希望孩子从一株水稻的生长周期,

一只虫子的捕食细节里,

重新去思考人和自己所处环境的关系。

郭陶然说,

在上海这样的超大型城市,

怎么样去达到人和自然的和谐共生,

需要几代人的探索和努力。

撰文:周天澄

责编:陈子文

01

租一块地

造荒野植物园

  ▲

郭陶然采集元宝草种子

盛夏,上海郊区的浦江郊野公园的西扩区人迹罕至,推开一扇小小的竹门,里面是一个气质特殊的园子。

沿着一条小径,可以依次走过小溪、灌木丛、树林。杂草丛生的小径并不好走,蝉声蛙鸣非常吵闹,人沟通时需要大声说话。这个时节,园子没有什么姹紫嫣红的景象,而是一片浓绿。

日间和夜晚活跃的昆虫

入夜的时候,昆虫开始活跃,结实的蛛网上,粘着蝴蝶的彩色翅膀和红黑鲜明的甲虫。

春秋时节,这里的颜色会丰富一些。白色的山梅、紫色的刻叶紫堇开在草间,蝴蝶和蜜蜂在其中采蜜授粉。据统计,这里的植物有300多种,而昆虫则达到了500多种。

刻叶紫堇

老鸦瓣

苦楝树

天目琼花

水芹

我们在这见到了郭陶然,他总是牵挂着园子里的动植物,时不时就跑出去看看,在史无前例的酷暑天也不例外。

郭陶然更为人所知的名字是“虫哥”。他在新疆的乡间长大,从小就开始养动物、种植物。大学从“生命科学”转为学习“中国哲学”,因为他发现“世间万物相互依存、相互影响”的哲学理念,“和生态修复的思路很像”。

郭陶然记录的秋天的园子,并没有人为栽种更多绿色,他觉得,这就是秋天该有的样子

2013年开始,他和同样着迷于生态修复的好友魏羚峰一起创立了“城市荒野”。2019年,他们终于有机会,租下了这片大约17000平米的林地,开始做物种保育的尝试。

保育的对象,则是在上海已经生活千万年、称得上“土生土长”的植物、昆虫等等。因为上海这样的特大城市,建设发展得太快,许多本土的动物植物都在逐渐消失。

郭陶然最初拍下的照片,一片绿色中多是喜旱莲子草和白车轴草等入侵植物,它们会无限扩张,挤兑本土植物的生存空间,原本生长在这里的女贞树已经死亡,他说“其实很多公园或者花园都有这样的问题”。

有别于普通的公园,这个“荒野植物园”,不会为了追求美观而去刻意修剪、栽培植物,而是让本土物种在这里不受干扰地自由生长。

郭陶然还记得刚来的时候,他们做的第一步就是翻耕:去除入侵植物,为本土植物营造更多的生存空间。

基地功能分区

分别为草地(上左)、林下阴生植物群落(上右)、落叶树种群落(下左)、林中小溪(下右)。他们营造出了不同的生境,模拟了不同的生态环境

随后,他们把基地分成了七块,分成了常绿树种区、落叶树种区、常绿/落叶树种混交区、灌木区、草地、水系等等,尽可能地把上海不同的生态类型浓缩在这一个园区里。

再之后,他们又根据区域的划分,走访上海各地,寻找本土植物,并分几十批依次引入,尽量任其自由生长。

“比如说,草地可能过很多很多年以后,会演替成灌木,再之后会演替成乔木,我们不干预这个过程。”

郭陶然在林中捡到了一个乌鸫的鸟巢

乌鸫,一种上海常见的鸟类

动物也需要引入吗?郭陶然的回答是:“除了少部分珍稀动物需要特意引入,大多数昆虫或鸟类这些,都自然而然会自己过来的。”

巡园的时候,他随手捡拾起了落在草丛里的一只鸟巢:“应该是乌鸫的鸟巢,乌鸫其实在小区也很常见,起码有十来只乌鸫在这里筑巢。”

团队做了人工鸟巢,招引远东山雀

挖了一条小溪,方便更多动植物栖息生长

这些“客人”迁居过来后,团队也会适应动物的需求对环境做出一些调整。比如基地外围是垂直的河道,对于动物的饮水并不友好。“曾经看到一只小刺猬想喝水,结果一头栽进去,漂了好久才被捞上来。”于是他们自己动手,挖出了一条小溪,方便更多动物的栖息。

园中逐渐生活于此的鸟类

几年下来,现在这里大约生活了300多种乡土植物、80多种鸟类、5种两栖动物,以及超过500种昆虫,郭陶然几乎能叫得出每一个物种的名字。

郭陶然自己家的小院子。封控在家时,他在这个院子里做植物的观察和记录

郭陶然自己就住在附近的村里,“买不起别墅,但又想有个地能种植物,就在附近村子里找了个小院,里面也种着100多种植物。”

每天,他从自己的小院子来到基地这个大的院子,日复一日地“巡逻”。

团队带领小朋友们进行夜间观察

工作室的小伙伴们,大多都有非常好的学历背景——“蛙哥”周寅,是复旦大学植物学的博士;兼职毛毛则是日本国立遗传研究所的遗传学博士研究生。我们到的那天,还见到了沉浸在昆虫世界中的“金花哥哥”,他是动物生态学硕士。

郭陶然和“金花哥哥”

这份工作收入并不高,他们坐在堆满了标本、种子、动植物图鉴、生态水箱的办公室里,多是因为“真的喜欢”。

02

最常见的野花野草蟋蟀蚂蚱

是最重要的

团队所做的图鉴手册

城市荒野在生态爱好者之中的名气逐渐大了起来。许多爱好者常常把他们当作“博物君”,给他们留言:这是什么昆虫/鸟/植物?

又有一些家长,希望孩子能够更多地认识自然,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孩子日常的“这是什么呀?”的问题。魏羚峰有了个想法:上海本土的动植物还没有成系列的图鉴手册可以参考,不如我们自己做一本。

城市荒野编写了《上海夜间生物观察手册》,之后又陆续制作了《上海林鸟观察入门指南》《上海水鸟观察入门指南》《上海野花观察入门指南》,并与长三角的其他机构一起编写了《长三角城市野花300种》,开放公益申领,至今都在爱好者圈子里一册难求。

上海常见林鸟系列,分别为北红尾鸲、红胁蓝尾鸲、乌鸫、珠颈斑鸠

上海常见水鸟系列,分别为黑水鸡和白胸苦恶鸟

这些图鉴手册里的昆虫、鸟类、野花,都是上海地区的本土物种,也就是说,在我们日常生活中就可以观察到的。

上海常见昆虫系列,分别为橙斑白条天牛、金斑蝶、透翅疏广翅蜡蝉、蒙古寒蝉

在上海疫情封控期间,城市荒野举办了“小区观鸟大赛”,参赛者多是城中的观鸟爱好者,在自家的阳台上,他们看到了头上一撮白毛的白头鹎、心大到直接把蛋生在居民的花盆里的珠颈斑鸠,甚至有上海城区极其少见的紫啸鸫……足不出户的日子里,大自然给了人一些慰藉。

桔梗,是这个季节上海常见的野花

“至于野花,其实上海一直都有,但是生存环境不是太好,常会被当作野草拔掉。这个季节常见的是桔梗,也是传统的中药,会开蓝紫色很漂亮的花。”

上海常见野花系列,分别为接骨草、何首乌、蓬蘽

郭陶然和团队一直致力于保护的“本土物种”,指的是那些已经在上海存在了几千年乃至上万年的物种,它们非常适应本地的气候和环境,给其他动物提供了食物和栖息的空间,对恢复生物多样性非常重要。

龙舌草

他们曾经“救”活过龙舌草。这一水生植物主要分布在水系密布的青浦,但是已经几近消失。

他们接连去了三年。第一年,移栽没能成活;第二年,移栽又没能成活;第三年等他们再去,原来的村庄已经改建,好不容易在隔壁村找到十来棵幼苗,挖掘机已经动工到一半——但凡晚到一天,龙舌草就有可能在这里真的消失了。

他们把那十来棵幼苗移栽回去,这次成活了。2021年,龙舌草被列为国家二级保护植物,这让郭陶然松了口气。

事实上,大部分本土物种,都不是被重点保护的珍稀物种。“在生态环境中发挥重要作用的,往往就是那些特别普通、特别常见的野草、蚂蚱、蟋蟀……”

这些植物生命力顽强,即使发生演替,有些植物可能会暂时消失。“它们的种子埋在地里,可能某一天,又会重新生长出来。”

三白草

但困难之处在于,许多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些“野草”的可贵之处。“城市建设的过程中,人们会持续地除掉这些野草,那么最后可能它们就会连种子都没有了,就会在这片土地上彻底消失了。”

03

从郊区的试点

到影响整个上海的生态

一个郊区的保育基地,会如何影响到整个城市的生态?

郭陶然的回答很简单:“它们会飞呀”。

他指的是昆虫和鸟类。在他们的期待中,先维持基地生态的稳定和多样性。再之后,植物会自己扩散。开花的植物会通过传粉昆虫授粉结实,鸟类会飞,也会传播植物的种子。就这样,逐渐扩散到城市的其他角落。

但一个基地还不够,除了现有的基地,他们也在市区做了一些试验点,希望可以逐渐形成“生态廊道”——让鸟和昆虫可以由此及彼,最后形成一个密织的生态网络。

但是生态保育和城市居民的生活之间,还是会存在一定冲突和摩擦。

“比如有些小区,会建一个人工水池,青蛙天天叫得很大声。居民一投诉,小区就把池子放干了,青蛙也就无处可去了。

我觉得在观念上,或许我们可以逐渐接受蝉鸣、蛙叫,一些无害的昆虫,是我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当然另一方面,一些项目在规划初期确实考虑得也不够全面,比如人造水系可能离居民活动密集的区域确实太近了,会对生活产生一定的影响。”

红外相机观察下,园区内的黄鼬

红外相机观察下,园区内的华南兔

他们还希望相关的知识能够普及。比如近年来上海居民常见到出没在小区的貉。其实它们原本就生活在这里,一度被频繁的人类活动逼退了一些,这几年上海的大型工程建设逐渐减少,貉又开始出现在日常生活中。

“但是会出现一个问题,很多居民会出于好意去给这些貉投放食物,其实我们不是很提倡这样做。每个区域对于特定物种来说,都有一定的生态承载力。如果人为增加食物,短时间内种群的密度增加,可能反而更容易和当地的居民产生冲突。”

为期一年的稻田观察活动

郭陶然说,观念和知识的普及往往需要一两代人的努力才可能见到一些成效。所以他们也会组织一些小朋友的科普活动。

比如水稻的观察——小朋友们从插秧到收割,经历了整整一年,最后分到了自己种出的大米。

郭陶然说,孩子们会观察到两栖动物捕食昆虫、可以看到蛛网的结构。“他们自然而然会从不同物种之间的关系、人和物种之间的关系,去思考生态保育这件事。”

带小朋友们设计一个给刺猬的人工巢穴

刺猬钻进了为它搭建的人工巢穴

一条摄制组参与了一次夜间生物的观察活动,有小姑娘问老师“如果我想养一只鬃狮蜥,我要做什么准备呢?”用词非常专业,显然已经是轻车熟路的小生态爱好者。

那天的活动由农学专业出身的“蝈蝈”老师带领,从基地入口一路深入,他时不时地停下,从旁边的枝叶上摘下虫子,一边讲解,一边让小朋友们凑近观察:

叶片上的鳃金龟、爬行姿势怪异的尺蠖、肚子形状不同的蜘蛛、会被母螳螂吃掉的公螳螂、水系边上的饰纹姬蛙……从外貌特征讲到习性、讲到和其他生物的关系,很少有小朋友会显露出害怕的样子。

小小观鸟者

郭陶然说,他们期待的是,即使在现代化程度如此高的城市中,人和本土的物种仍然能找到一种平衡的共处方式。

而对于这些成长在城市中的孩子来说,真正见过、接触过以后,“他们会知道,原来人类对自己生活的环境,还可以有另一种思路、另一种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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