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雅婧
(旅行+写作者)
或许是乌兰巴托火车站的黄昏太美、足以模糊古今,令我这有大西伯利亚铁路情结的人着实沉迷;又或是伤病躺平三年后首次负重十五公斤,在挣扎起身给一位蒙古老太让座时,重心难以平衡。
总之,彼时,在熙来攘往的站台上,自己的黑色钱包从背包中悄然掉落时,我丝毫未觉。
不久后,列车进站。伴随着鸣响的汽笛声,我开始慌乱地翻找书包,在越来越密集的人群里来回寻觅。但,哪里还找得到?
心一凉,直觉就是被偷了。只是小偷打开钱包估计要傻眼——钱包里只有三张银行卡和一张国内手机卡。真正装着几十万蒙图的腰包,还妥帖地围在我的腰上。
信用卡掉了,可以挂失。眼看还有十五分钟开车,我决定放弃钱包。打开微信准备和银行经理联系,又一想,手机卡上那么多联系人,找回来实在麻烦。只能硬着头皮去找乘警。
可巧,前方五十米就站着两个年轻的蒙古乘警。即便是英语加谷歌翻译的蒙语,沟通依旧费了点劲。他们起先以为我是找不到车厢,后来又以为我丢了车票,最后终于明白是掉了钱包和卡,面露为难之色。但其中一个还是掏出手机打起电话……距离发车还剩五分钟了,联想到这里有限的办事效率和政务硬件,我放弃了希望。
千钧一发之际,打电话的乘警转过头告诉我,钱包找到了!
站台对面另一个工作人员向我挥手示意,他所展示的手机照片,正是我钱包中的一张银行卡,上有我的名字。我大喜过望。
但此刻,列车即将启动的轰隆声响起,他说的话我大多都没听清。没人给我钱包,也没人告诉我怎么取。语言不通、满腹狐疑的我,居然就这样被乘警一把拉上了火车。
好一会儿,我都没能平复担忧的心情。直到那名乘警结结巴巴地向我解释:有人捡到了我的黑色钱包,包里正有我说的那几张卡。钱包将在下一站等我。他指着列车时刻表上的一个地名,用真诚的眼神看着我,说:Trustme。
我如释重负,心中充满了对乌兰巴托铁路系统的感激——虽然在国内,这被视为工作人员的分内之事,但在当下,如此负责而没有把烂摊子丢给我,这远远超过了我的预期。
于是,我激动地要求同他合影。合影前,他还特意整理了一下制服和帽子,然后让我记得凌晨两点半去他的车厢取钱包。
我返回充满年代感的旧俄风情的车厢休息,列车员特意赠送给惊魂未定的我一杯红糖茶。
再睁眼,已是凌晨五点半。未能在约定时间起来,担心错过什么,匆匆赶去乘警所在的车厢敲门,还被不明就里的列车员赶出来几次。七点半我就要在赛因山达下车,实在来不及等到他自然醒了。
乘警睡得迷迷糊糊的,从枕头下摸出我的钱包。几张卡果然一张不少,我悬着的心放下了,道谢后就打算离开,不想打搅他休息。
他叫住我,示意我坐下,掏出手机,用谷歌翻译告诉我:捡到钱的人应该被奖赏。
我有些意外,但点头同意。问他,如何给?他答非所问地来了一句:300元人民币。我继续点头。
据说捡到钱的人在乌兰巴托。但我今天就要出境回国,不可能专程返回。于是我问乘警要那人的联系方式,打算线上转账给他。
乘警却告诉我,这人很老,在牧区,不会上网,也没有微信、脸书和推特等一切社交账号。现在我唯一能解决这个问题的方式,就是把现金给乘警,乘警会在返回时替我转交。
我看着那张年轻英俊的脸,脑中瞬间想到两种可能。一种是乘警在撒谎(我在柬埔寨和巴基斯坦都曾经历过),因为昨晚在站台,我模模糊糊间听到他的同事说是火车站的工作人员发现的;另一种就是我听错了,确实有这么一位很老的好心牧人存在,而我不介意为他的善意买单。
我告诉乘警,我身上没有人民币——这是实话,入境时就全部换成了蒙图。他建议我到站后去ATM机上取,我拒绝了,理由是今天就要出境,时间太紧张,只能线上转账——这是借口,我身上有蒙图,但全部的现金都要应对今天出境之前可能产生的包车费用,而我不能确定那将是多少钱。
他很意外,着急起来,发誓说自己一定会转交这笔钱,并再次看着我的眼睛说“Trustme”。
我说自己愿意感谢好心人,付人民币或蒙图都可以。但各种原因所致,目前只能线上转账。但其实我的心内独白是:现金转交无迹可寻。我不小气,也容易相信人,但讨厌被人当成傻子。
看他不知所措的样子,有些不落忍,也许人家说的全是真的?于是我语气缓和,让乘警把好心人的电话给我。即便是不上网的老人家,也总该有电话可以联系上,他又不是住在火车站,不然乘警回去的时候又怎么联系他呢?我在乌兰巴托有朋友,可以托朋友转交——这些全是真心话,也省得乘警专门跑一趟。
也许是没睡好,他愣在那里很久说不出话来。
我急着去上厕所,也不想再这样耗下去。我丢下一句话,你知道我的车厢在哪,你考虑好后,请把好心人的电话给我。
他点头。我转身回了车厢,耐心地坐等,心里隐隐期待他真的来敲我的门……
2023.8.5
供图/刘雅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