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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1年,三毛决定结束流浪异国14年的生活,回到台湾定居。
可没过多久,她就再次出走了。
受报社的赞助,三毛和助理米夏开始了为期半年的南美洲之行。
他们深入贫民窟、前往印第安原住民生活的高山区,足迹遍布了墨西哥、秘鲁、哥斯达黎加等对东方人来说陌生而神秘的国度。
一路上,三毛因水土不服、高原反应饱受折磨。
同时,失去挚爱的隐痛不时将她从旅行中脱离出来,陷入愁思。
可以说,这不是一本读来轻松愉悦的游记。
作者:十点怪怪
许多人说,《万水千山走遍》里的三毛是那么悲伤。
她不再明媚,不再可爱,甚至也没那么善解人意了。
可在我看来,她依旧还是那个不愿将就、心底柔软的女人。
她行走在古老的南美大地,对苦难的人充满悲悯情怀,对这个世界心存热爱。
三毛和她旅程中所遇见的那些人,告诉我们:
这尘世人间,谁都有自己的不易。而那些痛与爱,唯有自己慢慢领会,交付岁月和解。
身在异乡,却到处都有你的影子
有人说整本书读完,只觉得三毛是在说一句话,那就是——万水千山走遍,也寻不到一个你。
这话未免有些感性了。
不过,尽管三毛从未在文章中直接怀念荷西,但有时突然冒出来的苍凉文字却写满了思念与悲痛。
就在两年前,撒哈拉。
荷西在一次潜水中发生意外,永远离开了三毛。
从此,他就成了心底那最揭不得的那块疤。
尽管心爱的人已经逝去,但对三毛来说,荷西依旧牢牢地住在心里。
她看这世间万物,奇异新鲜,不经意间都会联想到他。
那是在墨西哥的一座教堂外,一对乡下夫妇望着圣母像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祈祷。
从衣着上看,这是对贫苦夫妻,却恩爱非常。丈夫的手一直搭在太太的肩上,而太太则一直搂着丈夫的腰。
他们虔诚地在神明面前祷告,一跪就是十多分钟。
这一幕世间最普通的相依,落在三毛的眼里,是难以承受的动容与羡慕。
身处这样神圣的场面,三毛不由得相信:这对夫妻,会是一对永恒的夫妻。
而自己永恒的那一半,却已经失落了…
她在心里痛苦地祈祷:
但愿圣母你还我失去的那一半,叫我们终生跪在你的面前,直到化成一双石像,也是幸福的吧!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寂寥。
三毛穿过人群,独自走开了,瞬间泪眼模糊。
虽然嘴上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荷西,但就连在梦里,她也在努力地想要将他从水里拉上岸,试图改写这一切。
刚来到洪都拉斯的半个月,三毛得了一场严重的肠炎,每天只能躺在小旅馆的床上休息,低烧不断,整个人的精神也十分萎靡。
有天晚上,三毛恍惚做了一个梦:
一辆巴士将她带到了一个长满棕榈树的海岸边,她在沙滩上用一根枯树枝划着一个人的名字。
划着划着,那个人竟出现在了眼前的海面上。三毛拼命叫他,一路狂奔而去,海水浸透了她的衣衫。
荷西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手心湿湿的。
如此真实的触感,三毛简直不能相信这是一个梦。
她醒来之后一定恍惚了很久很久,最终还是决定用文字记录下与他在梦里的“重逢”。
“不思量,自难忘。”这份无处话凄凉的无助,读来令人心碎。
当看到三毛在墨西哥博物馆里对一座“自杀神”的神像产生浓烈兴趣时,我的心不禁骤然一紧。
十年后,她果然还是选择了这样的方式来释放了自己。
荷西走了,可以说,三毛的心也跟着一同去了。
那只他为她戴上的钻戒,直到进入哥伦比亚,出于安全考虑她才将它摘下。整整八年零一个月,第一次离开了三毛的无名指。
她将它紧紧地藏在贴胸的口袋,那个与心脏最近的地方。
下意识里,她依然认为自己是荷西的太太。当一位旅人夸赞她的西班牙语流利时,她脱口而出的是:“我先生是西班牙人。”
话音刚落,一阵辛酸就卡住了喉咙,三毛这才意识到“我先生”这三个字,不应该用现在式的语法,他是过去式了。
可能三毛自己都未察觉到,她将这份忧伤自然地流露在了文字中,让读者看了也满心苍凉。
但她并非是那个沉溺于丧夫之痛的脆弱女子。她说:“我是来好好活一场的。”
行走在南美这片辽阔而忧伤的大地上,饥饿、贫困、暴乱屡见不鲜。
三毛邂逅了和她一样失落的旅行者,也遇到了在破烂不堪的生活里依旧负重前行的梦想家。
原来,每个人都是在很努力地活着啊。
这份“努力”,使三毛充满了力量。
旅行,是为了与回忆和解
人是应当有痛哭的权利的。
这世间总有一些遭遇是心灵难以负荷之沉重。
旅行、出走,对遭遇不幸的人而言,实际上是一种与伤痛的回忆进行和解的方式。
三毛如此,荷兰少女安妮也是如此。
那天,三毛在秘鲁的一座著名广场上观光,游人如织。
但这份喧哗与热闹对怀有心事的人来说,只是愈发衬出了内心的悲凉。
三毛一眼就看到了安妮,她独自一人坐在一张长椅上。
这时,天空突然落起雨来,她并不躲雨,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
后来,女孩干脆躺在椅子上,双手紧紧地压着太阳穴,任凭雨水拍打在脸上,看上去极度的痛苦。
三毛赶忙上前询问,得知她没有找到旅馆,便主动提出让她和自己同住。
女孩十分虚弱,她将自己的全部证件和钱都塞到了三毛手里,嘱咐三毛为自己叫医生。
这份信任深深地触动了三毛柔软的心。
当三毛看着安妮熟睡的脸——她和自己是多么相像啊,一样朴素的衣着,一样的高反症状,就连藏钱的地方,都一样。
有一天,三毛外出归来推门的一瞬间,看见安妮坐在落地窗前痛哭颤抖的背影。
三毛最懂这样的滋味,所以她只是怔怔地站在走廊外,一直等安妮哭够了、哭舒服了,才推门而入。
令三毛没有想到的是,她的伤痛竟然也被安妮看穿,尽管她不动声色,更不曾放声痛哭。
安妮在临走时给三毛留下了一张充满真情的卡片,上面有一句话这样写道:
我们都是有过极大创伤的人,只是你的,已经溶化到与它共生共存,而我的伤痕,却是在慢慢习惯,因为它毕竟还是新的。
两个惺惺相惜的女人对彼此最大的祝愿就是——快乐些吧!
这世上的幸福总是类似的,但每个人的眼泪背后都有不同的故事。
并不是每段故事,都要被分享,有些事,唯有自己慢慢消化。
可正如《迷路者之歌》中所说:
在我的心中有过黎明,有过星星,哪怕周遭是不会散去的黑暗,在我心里依然有着黎明,藏着星星。
黑暗并不会吞没我们心中的星星,所有被痛苦洗礼过的灵魂,将更加坚韧、闪耀。
行走,是为了遇到可爱的人和事
这世上,再苦再难,也总有人为了心中的热爱在咬着牙坚持。
那天,三毛在广场邂逅了一位心怀梦想却穷困潦倒的艺术家。
他提着个公文包,向每一位游人售票,可一直被人拒绝。
当那张透着疲倦又被雨淋湿的脸来到三毛面前时,经过一番交谈,她才发现他是一家民族音乐舞团的工作人员,也是一名民族乐器的演奏者。
难怪,看起来并不像一般售票人那样热络,反而有些害羞和矜持。想来,是舞团的收益不好,不得不来景区拉点观众。
当看见他谈到音乐眼里闪光的模样,三毛被打动了,她买了几张票。
没想到身上带的现金不够,那人也不计较,连已经付给他的钱也没收,说晚上来了再一起给。
他打开公文包拿出一张白纸,给三毛画了剧团的所在地,生怕他们找不到。
这是怎样一颗艺术家单纯而赤诚的心呀!
不曾想,当晚,三毛和助理竟是现场唯一的观众。
隐藏在小巷深处的剧场,两百多张位子全空。
这深远的空虚,变成了一份看不见的压力压在三毛肩上:若是自己不来,他们也不必演出了,为两个观众表演,是何等的心酸呀!
就在这时,舞台的灯光突然亮了,四个乐师抱着不同的乐器登场,那位广场上遇见的中年人也在其中。
他们换了秘鲁的民族服装,一个大男孩出来报幕,问候仅有的两名观众,再介绍乐师。
这样守信的演出,是表演者对观众的尊重,光是这份心意就值得人敬重。
三毛和助理热烈地为他们鼓掌,台上的人先是一愣,继而脸上也露出了温暖的笑容。
除了乐器演奏,还有小型的团舞,整个剧团一共有十七个演员。
而这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他们只赚到了9美金。
但他们依然是骄傲的。
这些舞者乐者,不是街上随便凑来的,举手投足之间,那深植在他们身体里的“艺骨”,便算只是跳给观光客看的东西,仍然挡也挡不住的流露出来。
这就是艺术的魅力,这世间比金钱更抚慰人心的,是一份真心诚意的共鸣。
三毛完全沉醉到了演出中,那份内疚和凄凉也随之消散。
表演结束,那位男子提出要为三毛单独演奏一曲自己的原创作品。
他缓缓走上台,神情安详,手中握着那只吹了千万次的旧笛,闭上眼,仿佛自己已和浑厚的笛声融为一体。
在他最热爱的音乐里,将这份知音难觅的情愁都展现了出来,将这份厚重的情怀献给了一位陌生的东方女子。
原来,这位吹笛人变卖了所有的田产,组了这样一个舞团。
可是收入少的可怜,一家人过得十分困难,但他还在硬撑着。
有人说他是个“疯子”,可在三毛眼里,这个悲苦潦倒的印第安人在舞台上,尊贵的如同一位君王。
每一个为了心中的梦而坚守的人,都是自己人生舞台上的君王。他们不会向困厄臣服,他们会整装待发,再次出战。
世间苦多,但仍有一些人尽管饱受风霜,依旧选择将全身心地投入这浩瀚的世界,痛痛快快地活一场。
无论是义无反顾踏上南美艰辛之旅的三毛,还是独自来到异国疗伤的安妮,或是那位穷困潦倒却在舞台上闪光的吹笛人,他们都勇敢而坚定地活着。
正如鲁迅在《狂人日记》中所写:“我可不怕,仍旧走我的路。”
也许前方万水千山,依旧荆棘密布。
但勇敢的人不会畏惧,他们相信步履不停,希望不止。
愿你我行走在人生的旅途上,即使没有观众,也要活得漂亮;即使伤痕累累,也要继续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