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山是个念旧的人。
他偏爱生活中的烟火气与人情味儿,这点在年轻演员中极为稀有。作为一个童星,早早出名带来的并非是张爱玲笔下的那般痛快,而是层层重压。
自《家有儿女》开始,他就在学着克制自己天性里的东西。
好在张一山在24岁那年,终于同刘星,道了声再见。
站在北京新街口的大四条胡同口,他满是棱角的脸上露出痞气的笑容,那是规整之外的少年心性。
九十年代的北京雾霾极少,阳光灿烂。
在这明媚的日子里,距离北京西城区护国寺街9号梅兰芳宅邸不远的新街口大四条胡同,金牛座的张一山出生了。
新街口的道路越来越宽,现代化的气息越来越浓郁,张一山是个念旧的人,他时常想起与幼时伙伴在胡同奔跑的日子。
至今,他依旧住在大四条胡同旧址上重改的回迁房里,不外出拍戏时,他最爱做的事情是穿着拖鞋、光着膀子在胡同漫无目的地溜达。
张一山读冯唐的《北京,北京》时,内心总会产生一些共鸣,书中叙述的就是他小时候才有的事,看上去分外亲切。
西边落日下,紫禁城太和殿的金琉璃顶在尘土笼罩下,发出的虚幻光芒,像极了张一山在此之前的人生。
童星出身让他在少年时期就感知到了成年人的世界,然而演了十几年的戏,他将演戏与生活分得清楚。
张一山被北京胡同的烟火气与演艺圈的复杂相互消磨熔炼,混而为一,留下了最直接、最接地气的男孩,像极了一个活在当代的隔代人。
2005年,13岁的张一山凭借《家有儿女》中古灵精怪的刘星一角,成为家喻户晓的童星。
在此之前,他过着有烟火气的生活。
张一山从夏日炎炎的新街口出发,哼着李宗盛的《伤心地铁》和王杰的《安妮》,穿着白色背心,身体清瘦,步履矫健。
从新街口到西单可以不走大马路,只需几个胡同便能抵达,这条路怎么走,只有他和少数人知道。
住在新大四条胡同里的张一山,是个地道的北京人,家附近就是菜市场,冬天的清晨,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张一山披着棉袄,出来买上早餐立马跑回家,菜市场散发出来的浓郁气息,让他乐在其中。读初中的时候,他还穿着打补丁的袜子上学。
做演员之后,张一山都没有离开过胡同的家,没有搬到高档公寓,“随意一点,过正常人的生活”,他偏爱这种烟火气弥漫的生活。
小时候的张一山,身体特别弱,母亲希望儿子能强身健体,就为其报了一个半专业的武术训练班。
5岁那年,张一山就开始去学习武术,不知是因为爱好武术的父亲遗传还是因为学武产生的副作用,读小学后的他在课堂上总是坐不住,像小猴子般机灵好动。
为了增强定力,经老师推荐,张一山进入儿童中心朗诵班学习,期间他被导演徐耿看中,出演了《小兵张嘎》中的佟乐一角,他几乎是本色出演了自己的荧幕首秀。
戴着眼镜,斯文的少爷佟乐,清晰区分于之后的调皮小孩角色。
2004年,由《小兵张嘎》中饰演“乐乐爸爸”的演员李迎旗引荐,张一山前往情景喜剧《家有儿女》的剧组试镜。
央视招募小演员的通知在电视上滚动播出,放眼望去,试戏的小孩排起了长队。
人群中的张一山,因为之前“乐乐”一角成功获得饰演刘星的机会。
那时,他不会想到,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自己都无法与刘星告别。
2005年,北京电视台电视剧《家有儿女》首播,13岁张一山饰演的刘星古灵精怪,成为许多人的童年记忆。
这部情景剧让人感到欢脱轻松,剧中的三个孩子性格各不相同,杨紫饰演的夏雪自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品学兼优。
尤浩然饰演的夏雨可爱乖巧,讨人喜欢。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人们印象最为深刻的,还是那个自称为“下冰雹”、想将头发染成绿色的刘星。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提到北京小男孩,这部剧的观众想到的首先是刘星的脸。
《家有儿女》给许多人带来家庭式的温情,也让张一山家喻户晓。
年少成名带来的除却荣光,更多的是前所未有的压力。
走红后,张一山再也没有安心过过儿童节,有次,父亲带他去朝阳公园玩耍,遇到一群小学生,便一发不可收拾。
一群孩子追得张一山索性钻到了草丛里,动弹不得,“他给人签名,签得手都不会动了,僵了”,父亲回忆起往事时说道。
甚至安心在外面吃顿饭,也变成一件难事。
“刘星,我好喜欢你。”
父亲带他吃麦当劳,只能找靠近垃圾桶的位置,张一山蜷缩着身体匆忙咀嚼,父亲在一旁用身体挡住,才得以吃完这顿饭。
回忆起那段时期,张一山说:“我那时还是个小孩,还不怎么懂事,只是觉得自己已经排了半天的队,就要坐过山车了,突然有一群人要跟我合照要签名,我是不开心的。”
其实早在10岁那年,张一山就已经踏入剧组,在同龄人沉浸在少年时期的快乐时,他已经接触到了成年人的世界。
《家有儿女》后,张一山是失落的,他沉浸了十多年之久,受童星魔咒的困扰,曾让他想放弃演员道路。
张爱玲说出名要趁早,然而更多的人乐于围观“伤仲永”的故事,从最初的文理皆有可观者到后来的泯然众人矣。
童星的重压如期而来,没有迟到。
人们看见屏幕上昔日的宝贝长大了,还有了成年人的七情六欲,一时无法接受,张一山被大家唱衰着。
年少时成名的经历,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他之后人生路上的某些选择。
确立了要做演员这一想法后,张一山考上了北京电影学院,踏实学习,打磨演技。在同学们迫不及待地出去拍戏时,他留在校园安心学习表演。
读书那四年,他很安静,几乎没有去外面拍戏,那时《家有儿女》的余温已逐渐消解。
他人的关注与围观,张一山早已体会过,在北京电影学院的四年,他感受到了作为一个普通人的平静与快乐。
在他看来,大学生活是一个人不可或缺的一段经历,“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必须要成为大明星,不是每个人都必须要成为厉害的人。”
张一山称自己各个方面,都不符合当下演艺市场对于小鲜肉、流量明星的定义,甚至直言自己“长得挺难看的”。
沉寂的那些年,他安心学习表演知识。在他看来,一个明星不一定是好演员,一个好演员也不一定会成为明星。
直到2016年,在网剧《余罪》里,张一山化身卧底。“我叫余罪,外号贱人余。出来混,谁不想当老大。”
他饰演的警察卧底外表痞里痞气,内心重情义,在这其中,他拿捏得恰到好处,近乎是一人撑起了一台戏。
因为少年时期的学武经历,张一山在剧中演起卧底警察游刃有余,基本上不需要用替身。
拍这部戏时,他将剧本打印成单页的,背面空出来。
经纪人最初不理解,直到看见张一山每晚都用两小时的时间,在背面的空白页上写满自己对角色的理解,只有做到这样,他才能安心拍戏。
《余罪》的播出量高达20亿,让张一山迎来了演艺生涯的第二个春天,人们逐渐意识到当年那个调皮的男孩,已经长成一个20多岁的男人了。
面对外界的大肆褒奖,他却说:“我一直没觉得我演得有多好。”
此时,昔日的“母亲”宋丹丹也发微博送来祝福,字里行间都是自豪,“《余罪》和《欢乐颂》都没顾上看,看新闻呜呜泱泱满是赞誉,真心自豪!”
宋丹丹在张一山的生命中,是一个重要的存在。当年《家有儿女》时,张一山还是个懵懂的小孩,对于表演还未有认知。
不论是在《家有儿女》的剧中还是剧外,宋丹丹都将眼前这个男孩当成自己真正的儿子,非常照顾,不厌其烦地教他如何演好一部戏。
在接受采访时,张一山直言宋丹丹老师在处理角色与表演的一些方式上,至今仍然对他有影响。
高亚麟在《家有儿女》中饰演张一山的父亲,那部剧陆续拍了四年,那段日子,演员们几乎每天都待在一起,共享彼此的喜怒哀乐。
他看着张一山从十岁长到十四岁,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
2016年,高亚麟与张一山时隔多年后在情景喜剧《家有儿女初长成》中再次合作,在北京五环外临时搭建的一个摄影棚进行拍摄。
与十一年前不同的是,这次两人没能像之前那般亲密无间相处了。
彼时的张一山,已凭借《余罪》成为知名演员,让高亚麟觉得难能可贵的是,这个孩子依旧和大家打成一片,毫无偶像包袱。
走红后,父亲给张一山发了一条信息:定要谨言慎行,现在是小火,不要翘尾巴。
张一山这样回答父亲:是的,没问题,我现在在山上拍戏呢,特别闭塞,也没那么多人来找我。
在父亲看来,自己的儿子如今在演艺上的成就都是运气使然,天赋占的比重很小。
在张一山自己的心中,被动的成分远远大于主动,他对演戏与生活,几乎野心都不大。
对于这种心态,他解释为是因为不想承受期待落空后的失落感。
其实自《家有儿女》开始,他就在学着克制自己天性里的东西。
从刘星走到张一山,他用了11年。
处于爆红时期的张一山,接戏求质不求量:
“只要剧本好,角色有意思,制作团队好,让我演什么样的角色我都能演,也都敢演。”
《余罪》过后两年的时间里,很多人找到张一山,“一山,我给你钱,甭管是什么角色你就来演,你想要多少钱?”
面对种种金钱与名利的诱惑,他抵抗住了,没有违背自己的初心去践踏自己的表演专业,他称自己不是一个贪得无厌、急功近利的人。
一年后,张一山出演《柒个我》,主角沈亦臻需要克服多重人格症,一人分饰七重人格的角色,导演说:“只有张一山可以胜任。”
后来,从《老炮儿》到《春风十里不如你》,张一山用实力在证明自己的回归。他凭借自己的演技,亲手撕掉了童星光环。
直到去年新版《鹿鼎记》的问世,张一山饰演的韦小宝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抨击。
金庸先生的《鹿鼎记》,本身就是一面镜子。韦小宝是一幅夸张的讽刺画,如若未诠释恰当,就会变成笼子里的猴子。
过于生猛就会变得狰狞,演技浮夸、用力过猛等等,诸如此类的评价,他没有躲过去。
铺天盖地的差评全部朝张一山涌来,他说:”千万不要把我当成特好的演员,因为我也有演不好的时候。”
他试图在被动中留有一些主动,主动让自己不被外界改变。
面对一路以来顶着的童星光环,张一山早已看淡:
“我已经没那么在乎自己是否像小时候那样,被大家喜欢,现在所经历的光环在我十一二岁时,就已经有过。”
12岁那年,他过早地拥有了光环,也遇到了自己珍贵的朋友。
在《家有儿女》里,杨紫是张一山的姐姐,戏外,两人是多年挚友。
当两人还是孩童时,就因这部作品结缘成为朋友,那时的感情没有丝毫瑕疵。更有缘分的是2010年,两人同时考上了北京电影学院,成为同班同学。
提到彼此,他们常常用的一个词是:珍贵。
身处复杂的娱乐圈,成名后感情的纯度太低,张一山与杨紫却在对方或高光、或失意的时刻,都陪伴在彼此左右,依赖又独立。
神仙友谊,全部藏在细节里。
一次晚会上,张一山跟在杨紫身后,为她拖着礼服长裙,怕她摔倒,是用心,也是真心。
杨紫每年生日,张一山都会在第一时间送上真诚的祝福,从未间断:杨紫拍新电影,他立马转发宣传……
对于两人之间的情谊,张一山是这么讲的:“她是我人生中比较特别的存在,像亲情一样,她是可以肆无忌惮地蹂躏我的那种人。就算全世界背叛你,我也会站在你身后背叛全世界。”
杨紫则说:“我也觉得他是我人生中特别的一个男人,就像亲人的感觉。”
这种情谊无关风月,只为真心。
张一山对杨紫的偏爱,从来都是不加遮掩,坦坦荡荡,是彼此懂得,也是本性所在。
在张一山身上,找寻人生深度是过于勉强的事情。
演艺事业谈不上大起大落,也未曾经历生命上的伤痛,唯一有想象空间的困境,是年少成名带来的重压。
他始终记得,自己和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演员的偶像包袱不存在于他的身上。
张一山在自己的书《山外有山》中用第三人称写道:“说出来怕显得矫情,我身体里常住着一个念旧的老人。我可能确实有点复古,有点像一个活在当代的隔代人。”
他迷恋老胡同的烟火气与人情味,那是少年时代成长环境带来的性格使然,也是作为人的味道。
如今29岁的他有着鲜明的北京男孩的性格,幽默而耿直。
身处小鲜肉为王的娱乐圈,张一山总感觉自己格格不入,自我矛盾后,他只想做一个致力于不让观众“白花钱”的文艺工作者,如是而已。
站在北京新街口的大四条胡同口,他满是棱角的脸上露出痞气的笑容,那是规整之外的少年心性。
走到今天,张一山终于可以告别刘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