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冤案,革了九个官员的顶戴花翎——震动清廷的杨乃武与小白菜案(上)

真实历史 毫无戏说

“小白菜泪汪汪,从小没了爹和娘……”这首歌相信中国大陆1990年代前出生的人,不分男女几乎没有不会唱的,其正是1990年电视剧《杨乃武与小白菜》的主题曲。这场清末的冤案跨越了百年,无数文艺作品反复传唱,可谓是中国历史上最有名的冤假错案了。

不同年代,不同版本的“杨乃武与小白菜”剧的海报

倒霉的举人,苦命的女人

那么,杨乃武与“小白菜”又是什么样的人,他们俩又怎样牵扯到这样一桩冤假错案里来呢?

杨乃武,字书勋,道光十六年(1836年)生,浙江余杭县人,居住在离余杭县衙百余步的城内澄清巷口西首。他的父亲杨朴堂以种桑养蚕为生,家道小康,不过杨乃武并没有成为浪荡公子哥,天资聪慧的他二十岁考取秀才,三十三岁考取癸酉科举人。杨本人结过三次婚,案发前不久刚刚续娶妻室。

1990年版《杨乃武与小白菜》中孙启新饰演的杨乃武

而这桩案件的另一位当事人“小白菜”,原名毕秀姑,因生得白皙秀丽,平时又爱穿白色上衣绿色裤子故被街坊戏称为“小白菜”。同治十年(1871年)十二月,十七岁的她嫁与豆腐店帮工葛品连为妻,故在案件中又被称为“葛毕氏”。婚后第二年四月,葛氏夫妇租住在杨乃武家,由于葛品连在豆腐店帮工很少回家,杨乃武夫妇就经常叫毕秀姑过来一起吃饭,并时常教毕秀姑读书识字。不久杨乃武前妻病逝,毕秀姑仍如前般出入于杨家。这不用说是在清朝,就是在现在都是街坊邻居要嚼舌根的事儿。

1990年版《杨乃武与小白菜》中陶慧敏饰演的“小白菜”毕秀姑

一来二去,不仅毕秀姑的丈夫葛品连起了疑心,毕秀姑的婆婆沈喻氏更是怀疑毕杨两人的关系,他来到葛品连家里,撞到了毕秀姑与杨乃武一起吃饭,但也仅此而已。按照当时的社会阶层来看,这些风言风语对杨家的影响更大,杨家人为了避嫌,便故意将房租涨到一千文。于是葛品连在同治十二年(1873年)六月结清房租,搬到别处居住,从此葛、杨两家便再无瓜葛。

同年的十月初七,葛品连突然身体不适,膝上红肿,继而呕吐不止,“连日身软发冷,两体无力,恐系疾发气弱之故”。葛品连要毕秀姑拿一千文钱,托毕秀姑的继父喻敬天代买东洋参及桂圆,随后毕秀姑煎好后喂给丈夫吃。到下午病情加重,经大夫诊治后认为是痧症(中医认为是暑热、秽浊邪毒及饮食不洁导致的病症),开了药后葛品连依然不见好转,最终于傍晚时分去世。

位于余杭的“杨乃武与小白菜奇案馆”中的蜡像

第二天,有血水从葛品连口鼻流出,并且尸体面色发青,葛母沈喻氏见状心中起疑,认为葛品连有可能是中毒身亡,于是便赴县衙喊告,请求验尸。知县刘锡彤立刻派仵作沈祥和门人沈彩泉前往葛氏住处了解案情。根据日后刑部覆奏当时的情况为:

彼时尸身胖胀,已有发变情形,按之即破,肉色红紫。仵作沈祥辨认不真,因口鼻有血水流人眼耳,认作七窍流血,十指十趾甲灰黯色,认作青黑色,用银针探人咽喉作淡青黑色,致将发变颜色误作服毒。尸身软而不僵,称似烟毒。门丁沈彩泉惑于陈竹山之说,谓烟毒多系自行吞服,显有不符,因肚腹青黑起疱,称系砒毒。互相争论,未将银针用皂角水擦拭。沈样不能执定何毒,含糊执称服毒身死。

也就是说葛品连中了砒霜之毒,完全出于仵作沈祥的猜测,即使是用不靠谱的“银针验毒”,过程也充满漏洞。而从尸体的情况来看,更像是自己服了“大烟”,即鸦片后中毒所致。

清末吸食鸦片的人,已经毒入膏肓

上文中提到的“陈竹山”这个人,正是他向知县刘锡彤等人随口提及杨乃武与毕秀姑关系的传闻以及毕秀姑毒杀亲夫的猜测。于是刘锡彤就已经先入为主的预设了案件结论:即杨乃武与毕秀姑合谋,由毕秀姑毒杀亲夫。

知县胆子大,知府装糊涂

接下来,就是怎样把这桩案件办成“铁案”了。刘锡彤立即将毕秀姑带回县衙审问,毕自然辩称对下毒之事毫不知情,但后来因为实在受不过刑讯折磨和威逼利诱,便诬称杨乃武在十月初五曾交给她一包砒霜,让她毒死葛品连。

随后刘锡彤传讯杨乃武,杨乃武对奸情一事矢口否认,并拿出了“不在场证明”——当时他在南乡为岳母除灵,根本不在余杭,并在随后提交了其堂弟杨恭治和妻弟詹善正的证词,但刘锡彤视而不见。如果杨乃武是个平头百姓,那么刘锡彤只需要用一连三根拶(zǎn)子夹住他的手指,屈打成招就是了。可杨乃武是个举人,是天子的门生,不能随意动刑的。

电视剧《还珠格格》中的拶子,国人最熟悉的刑讯逼供的用具之一

这难不倒刘锡彤,他写了一份请求朝廷革除杨乃武举人身份的报告,后来由同治皇帝做出同意的批复。十月二十,杨乃武被押送到省城杭州,此案交由杭州知府陈鲁督审。在此过程中,刘锡彤故意将杨乃武的不在场证明按下不表。

既然他已成百姓,“招供”就方便多了。陈鲁也按照当时审案的惯例,先是大刑伺候,不堪折磨的杨乃武只得胡乱供认杀人的砒霜是在初三的时候,以毒老鼠的名义买自仓前镇爱仁堂药铺钱宝生处。十月二十七,陈鲁让刘锡彤传讯“钱宝生”让其到案作证。这人刘锡彤是传讯来了,不过他根本不叫钱宝生,而叫钱坦,也没有卖给杨乃武砒霜。

现在留存下的仓前镇爱仁堂药铺(来源:百家号 郑在杭州)

重要证人连名字都对不上,不过这没难住刘锡彤,他以不追究钱坦卖砒霜的责任为条件,半是威胁,半是要求钱坦招供。先前提到过的陈竹山也应钱坦弟弟钱垲委托来为钱坦说情。他劝钱坦道:卖砒的药铺并不知道是毒人,故承认下来,没有什么罪,至多是杖责,不承认,反而有罪。

恩威并施之下,钱坦承认了卖砒霜给杨乃武的证词。而陈鲁也没有传唤“钱宝生”与杨乃武对质,而是草草宣布了结案。同治十二年(1873年)十一月初六,案情经由浙江按察使蒯贺荪、浙江巡抚杨昌濬复核后,由杭州知府陈鲁依《大清律例》“谋夫夺妇”律判杨乃武斩立决,毕秀姑凌迟处死。并经浙江巡抚上报刑部复批,待秋审后确认行刑。

上京告御状,杨毕赢生机

看到这里,观众们最奇怪的不是案件本身,而是刘锡彤为什么要铁了心的,置杨乃武于死地呢?这在历史上有多种说法。

按江阴人祝善治的《余杭大狱记》的说法:刘锡彤曾因在征收漕粮时多收钱粮被杨某举报而革职。后来他靠着朝中权贵的关系,钻营运作,又恢复了官职。与此同时刘锡彤的儿子刘子瀚迷恋年轻貌美的毕秀姑,而毕秀姑倾心于杨乃武,于是刘锡彤一伙儿就想陷害杨乃武,毕夫葛品连的死给了他们机会。

1990年版《杨乃武与小白菜》中蒋锡礽饰演的刘锡彤

根据当时余杭地方传言及州县档案的记载,据说刘锡彤乘船上任的时候,没有按照当地既定的行船方向行驶,结果路遇一艘小船避让不及,几乎撞上。小船船夫看到大船不守规矩于是破口大骂,接着看到船上仪仗就不敢多说什么。刘锡彤看到小船上有一个年轻书生,询问得知这是杨乃武。古人非常讲究吉利,刘知县甫一上任在杨乃武这里触了霉头,这让他怀恨在心。

而据《清稗类钞·狱讼类》“杨乃武被诬杀人案”记载,是刘锡彤的儿子刘子瀚对年轻貌美的毕秀姑色心大起,让衙役威逼利诱,毕秀姑没办法只能“久之通焉”。而刘子瀚察觉毕秀姑和新科举人杨乃武有偷情行为,而且还是毕秀姑主动的,顿时妒火中烧。“我得不到的,就全部毁掉”,于是刘子瀚让老爹操办了这桩冤案——

邑令刘锡彤,有子逾冠,闻其名,一日遇诸途,尾随之,密以意示衙役,使谋之,久之通焉。邑有杨乃武,同治癸酉举人也,丰采甚都,当为诸生时,已与毕通,为锡彤之子侦悉,妒之。已而乃武捷秋试,毕欲委身事之,谋既定,锡彤子知之,益愤,将谋所以陷乃武者。”

1990年版《杨乃武与小白菜》中汪俊饰演的刘子瀚

各种说法,莫衷一是。不管如何,即使退一万步杨乃武与毕秀姑通奸,依清律算不得死罪,而刘锡彤等人罔顾案件事实,蓄意捏造证据,乃至上下级官员的“官官相护”,则是彻底把杨乃武案办成了一桩冤假错案。

幸而杨乃武是个举人,家中丰腴,也不缺乏明事理的人物。同治十三年(1874年)四月,杨乃武在狱中亲自作供,称葛毕氏串通诬陷,主审官严刑逼供,委托亲姐姐叶杨氏上京伸冤,因此案情又被打回浙江再审,终于给了杨乃武、毕秀姑一线生机。

周星驰的代表作《九品芝麻官》背景即是杨乃武一案

案件又回到了杭州知府陈鲁这里,但他因杨、毕二人已经服罪为由,打算维持原判。原因是清朝法律规定如果官员审理案件时出现了差错,就要以其所造成的后果和情节为标准来追究责任。比如死罪因为难以纠正,所以承审官也需按律处死。其他人员则按职级越高责任越轻为原则分别追究。因此官吏们为了自己的仕途,哪怕并非自己的原因造成的冤假错案,也宁愿选择通过维持原判决来逃避责任。这样层层“互保”的心态,造成了从审判机关到检察机关尸位素餐,甚至故意引导冤假错案的行为。

在杨乃武一案再次陷入僵局时,才做了杨乃武妻子不久的小杨詹氏,和叶杨氏两个妇道人家,身背黄榜,历尽千辛万苦,走了两个多月,来到京城的都察院衙门“告御状”,幸而得到谕旨回复,让浙江巡抚会同浙江提刑按察使司重新审理,要求其“务得实情,再行上报”。因此巡抚杨昌濬不得不再次组织人员对案件进行审理,杨乃武、毕秀姑也纷纷进行了翻供。有了“上喻”的支持,这一次,杨乃武和毕秀姑总该沉冤昭雪了吧?

(未完待续)

参考资料:

[1] 陆其国 档案揭秘下的杨乃武与小白菜案历史真相 《浙江档案》 2003年8、9、10月

[2] 石泉 正义的分歧 ——以清代“杨乃武”案为例分析中央与地方的司法博弈 《宁波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 2018年5月

[3] 陆永棣 著 《1877帝国司法的回光返照:晚清冤狱中的杨乃武案》 法律出版社 2006

[4] 杨乃武案的真相 《茶馆》 1946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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