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见:台州的味道与人心

编者按:

《味起台州》自2025年 1月17日上线以来,总曝光量超3亿+。不仅是一档节目,更是一次关于美食与文化的深情对话。上线来影响力远远超出了的预期:腾讯全域广告流量曝光超过7000万,全网衍生出10个热门话题,累计阅读量高达1.9亿。

在热播期间,节目在行业权威榜单蓝鹰榜中上榜24次,并多次登顶TOP 1,曾跻身全网纪录片融合传播指数TOP 1,并8次夺得网播纪录片融合传播指数TOP 1的桂冠。此外,节目还吸引了15家以上省级及央级媒体的关注与报道,让台州的味道与文化走进了更多人的视野。

这些数据背后,也曾引发无数观众的向往与共鸣,更让我们感受到了这片土地的温度与故事。在影像的记录之中,我们可以看到台州的街头巷尾,日常烟火,海鲜到姜汤,甜食到扁食,种种滋味与食物之间,展示着一座城市的风味。

我去过台州十几次,以味道为缘由,在不同季节前往,探寻风味与食材,夏天的杨梅冬天的蜜橘,国清寺墙壁上的屋漏痕,紫阳老街中的手冲咖啡,吃过新荣记旗下每一家餐厅,熟悉老扁食府里的鸭汤煮饺子,在街头的排档中探索过海鲜与烧烤的组合,也比较过蛋清羊尾与东北雪绵豆沙的关联……

但是终究觉得纤薄了,台州这样一座独特的城市,味觉的独特性源于某一种历史的独特,地理的独特,人文的独特,最近几次去台州,我除了觅食之外,更多的眼光聚焦在台州相关的历史,历史中的那些人,以及这座城市的过往。我试图从中寻找到台州味觉的底味。

明代的王士性在《广志绎》写到:“(两浙)十一郡城池,惟吾台最据险。西、南二面临大江,西北巉岩篸箾插天,虽鸟道亦无。”如此决绝的地理环境,保证了食物的相对封闭性。似乎可以对应陈晓卿老师提及的“台州是中国美食的桃花源”,桃花源也是因为“山有小孔,仿佛若有光”。

我在种种历史的浪潮之中,打捞起几个人,他们有的是台州人,有的在台州做过事,他们的人生都与这片土地有过不少关联,后来也在不断的误读与解释中,渐渐面目模糊。

第一个想到的人是戚继光。

台州临海有南长城,我也曾经漫步走过,一趟走下,大概1个小时左右,是个步行健身的好场所。修建此长城的就是戚继光。当年戚继光抗倭,台州是他人生中的高光时刻,细读当年“台州大捷”,十三战十三胜,以极少的伤亡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其中细节历历在目,犹如爽文。尤其是嘉靖四十年(1561)四月二十二日至五月二十七日,戚继光率其所部四千明军,对阵两万敌军,在无其他军队配合的情况下,五战五胜,共计歼敌五千五百余人,累计伤亡不足二十人,堪称传奇!

在台州,戚继光堪称一个管理大师,他从基层抓起,从筛选兵员,具体练兵,设计阵法,从鸳鸯阵到五行阵,再到三才阵,在种种战术创新中,赢得先机,同时他身先士卒,我从戚继光身上,看到了许多“创业心法”,古今同理。

在戚继光的戚家军中,有一首《凯歌》,每逢战胜聚餐之时,就会合唱,我觉得这是一个企业文化建设的顶尖之作: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

杀尽倭奴兮,觅个封侯。”

戚继光的文化遗产在台州还在,无论是长城,庙宇,还是民间美食,甚至我觉得台州人善于经商,懂得协作与管理,其中也有戚继光的影响。在我细细看过戚继光在台州时期的种种经历与文字记载,作为一个500多年后的后生,都深感震撼,其中一些方法论,即便拿到如今,并不落伍,这就是人心幽深之处。

第二个想到的人是张伯端(983~1082)。

如果他的生卒是可靠的记录,那他是一个绝对长寿之人。在台州临海有紫阳老街,但是很少有人去探讨个究竟,“紫阳”到底为何人?他做过什么事?影响过怎样的历史?

张伯端,字平叔,号紫阳,人们称之为紫阳真人。他算是大道晚成之人,73岁开始访道,85岁才得到真传,90岁修道有成,91岁完成著述《悟真篇》。

在中国历史之中,道家的影响深远,信众甚广,门派众多,尤其是唐宋之时,张伯端算是南宗丹法的鼻祖。南宗近道,北宗近禅,南宗丹法,先命后性,重在命功,创始者就是张伯端。这一派轻视符箓,并以外丹为邪术,重视内丹,并且与禅宗做了很好的融合,儒释道三教合一,成为中国民间文化中的一种非常重要的内生逻辑。紫阳真人也深刻影响了后来的全真教。

现在人们经常提到一句话:我命由我不由天。其实这句话最早就是源于张伯端的一句话:“一粒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

现在人们在紫阳老街行走,吃喝,这里称为临海最热门的古街,每年吸引大量的游客,人们在这里几乎可以品尝到台州各种小吃美食。细究一下,当年的一位道士,他所创立的南宗,深入影响了许多人,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中国人的处世哲学,以及对待生死的态度。

第三个人是寒山。

寒山是一个和尚,在天台山出家。他是典型的“墙内开花墙外香”的典型,当欧美日本文化界为寒山神魂颠倒的时候,中国人对寒山的了解,非常贫乏。

寒山与拾得,成为后来的“和合二仙”,被彻底的世俗化了,但是如果掀开种种迷雾,可以看到寒山的真面目,就会有一些完全不同的感受。甚至从寒山在海外流行的逻辑,可以推导出一种中国文化的出海的路径。

寒山与拾得,有名的一段发问与回复,如今成为一段“心灵鸡汤”被很多人传颂——

寒山问拾得:“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我该怎么办?”拾得说:“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我找来寒山的诗集来看,有许多诗文令我感动,在我熟读的唐诗宋词之外,给我一种别样的触动。

其中一首是这样写到:

“猪吃死人肉,人吃死猪肠。

猪不嫌人臭,人反道猪香。

猪死抛水内,人死掘土藏。

彼此莫相啖,莲花生沸汤。”

好一个“莲花生沸汤”!

还有一首:

“吾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潔。

無物堪比倫,教我如何説。”

好一个“教我如何说”!

寒山是如何在海外获得崇高声望的?这是一个有趣的事情,值得许多人细细研磨。天台山是日本天台宗的祖庭,许多日韩僧侣来到天台学习。寒山很早就通过僧侣带回到日本。据日本入宋僧成寻(1011—1081)《参天台五台山记》卷一记载,宋神宗熙宁五年(1072)五月他来到中国天台山巡礼参拜,从国清寺僧禹珪处得到《寒山子诗》一帖,此书于翌年被带回日本。

寒山在日本影响深远,许多诗人都深受寒山的影响,也包括许多高僧。在20世纪50年代,日本禅宗大德铃木大拙等人,把东方的禅宗文化推广到了美国,其中也包括寒山的诗集。

著名诗人加里·斯奈德最早把寒山翻译成英文,他翻译了24首寒山诗,于1956年出版。而凯鲁亚克也把著名的《达摩流浪者》,献给寒山。在上世纪60年代,美国“垮掉的一代”,在灵魂无所皈依之际,他们试图到西方以外去寻找精神寄托,除了摇滚、毒品和诗歌,他们也迷上了禅。当人们在嬉皮的派对上,口袋里也放着一本寒山的诗集。

许多中国学者是在寒山被西方学者深度研究之后,才重新寻找寒山的痕迹。我觉得寒山在历史中的流转与变迁,是尚未开发的文化暗线,在许多中国文化一往情深想要出海的时候,可以给人们不少启发。

第四个人还是一个僧人,他的名字叫道济和尚。

道济和尚也是台州人,后来做了灵隐寺的主持,他在后人的种种演绎与传说中,有了一个更有名的称号:济公。在上世纪末,有一部著名的电视剧《济公》,游本昌主演济公,那种嬉笑怒骂的形象,济公深入人心,然而道济和尚面目模糊。

我读过许多道济和尚的诗,我认为他在中国僧人之中,文学造诣之高,罕有出其右者。

随便摘录两首:

(其一)

两岸桃花红正英,夹堤杨柳绿绿轻。

遥看白鹭窥鱼处,冲破平湖一点青。

(其二)

五月西湖凉似秋,芰荷初动暗香浮,

明年花落人何在,把酒问花花点头。

在道济和尚圆寂之前,他留下偈子:

“六十年来狼籍,东壁打到西壁。

如今收拾归来,依旧水连天碧。”

我读后深深错愕,带来一阵巨大的虚空感,20多个文字,带来的质感可以穿越许多个世纪,如同一匹黑马,奔袭到我面前,气息尚存。

以上提到的四个人,一个战功赫赫的武将,一位长寿且得真传的道士,两外出家的和尚,他们都与台州这座城市有关,或者在此出生,或者在此修行,在此有功劳赫赫,又消失在历史之中,或者在一代代的传说与演绎的过程中,面目模糊不清。对我而言,这是理解一片山川的暗道,我要转到山后,从小径上山,在攀爬中,获得了另外一种机缘与感悟。

这也像是食物的过程,有人喜欢在餐厅里饕餮,我更喜欢去田间地头,去厨房,去人家的灶堂间,在那里有更为生动的画面,也有更为真实的生活现场。

一切真实,往往都在背后。食物与历史,在草蛇灰线,马迹蛛丝中,隐于不言,细入无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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