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明帝刘庄拜谒父母刘秀和阴丽华合葬的原陵，半夜梦见父母“如平生欢”，醒来悲不自胜怀缅无限。史书盛赞他不仅是大孝子，更是个有血有肉的性情中人。

但凡事往往不能细看，一细看，亲人的面目难免会走形。

1 母亲

皇后阴丽华有三兄弟，最有出息的二哥阴兴英年早逝，德高望重的大哥阴识在公元59年病逝，于是就只剩下了三弟阴就。因为阴丽华受宠，所以本着亲上加亲的原则，刘秀还在世时就把阴丽华所生的郦邑公主刘綬嫁给了阴就之子阴丰。

娇妒傲慢的表妹嫁给暴躁狷急的表哥，当然是冲突不断。公元59年某一天，刘綬大叫有种你来啊，你还敢杀我不成？结果驸马阴丰狂怒之下，真的就一刀捅死了公主。

阴丰估计后悔，但还没估计到后果有多严重。刚刚即位两年的表哥汉明帝刘庄，居然是个宠妹狂魔。根本不管阴丰也是自己的表弟，立刻下令将他一刀咔嚓——这还不算完，疾言厉色的刘庄，把自己的舅舅舅妈阴就夫妇也逼得自杀。由于阴丰还没来得及生下一儿半女，于是阴就这一门就绝了后。

阴丽华本人有没有曾经斡旋、对儿子的杀伐有什么意见、事后又有什么表态，史书一个字都没有提。亲外甥杀死亲女儿，亲儿子又逼死亲弟弟一家自此兄弟全灭，五十四岁的阴太后心里怎么想，后人只有猜。

一年之后刘庄要正式立皇后了。史书上记载刘庄没有表态，是阴太后做的主：“马贵人德冠后宫，即其人也。”

于是马贵人从此就成了马皇后，刘庄全程对此保持沉默。他此时已经有了五个儿子好几个女儿，唯独当了皇后的马贵人一个也没生。

2 妻子

马贵人是名将马援的小女儿，比刘庄小十一岁。她十三岁和两位姐姐一起入宫，被分配到太子刘庄那里。史书中记载，马氏进宫后就得到太子的宠爱，为日后立为皇后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但刘庄其他嫔妃接连生了一堆儿女，连马氏自己的侄女贾氏都为刘庄生了五皇子刘炟，马氏还是一无所出。不是马氏自己身体不能生养，就是刘庄的宠爱要打问号。

但马氏情商极高，虽然跟其他有子女的嫔妃比毫无优势可言，但她侍奉婆婆阴丽华却极致到位，宫内的上下关系也处得无可指摘。即便刘庄已经有了九儿十一女，马氏还是以担心皇嗣不广的理由，把更多更年轻更漂亮的嫔妃往刘庄床上送。这么贤德的女人哪里找？于是阴丽华把抚养刘炟的重任从生母贾氏那里拿走，给了马氏。马氏尽心尽力抚养，比自己的亲儿子还上心。

等到皇帝要立皇后的时候，是太后一锤定音立的马氏，皇帝对此不表态。于是马氏就成了马皇后，而马皇后的养子刘炟也子以母贵成了皇太子——他前面还有四个哥哥，要不是有马皇后这棵大树，不是嫡子也不是长子的他没什么可能上位。

未必受宠也没有亲儿子的加持的马氏，最终成了皇后。史书上说她堪称母仪天下的道德典范：生活简朴、辅助参政、公正无私、宽仁慈悯。但只要是寻欢作乐的事，比如出门旅游，刘庄是不会带上皇后一起的。封皇后的当年，刘庄画了开国功勋云台二十八将，里面没有老丈人马援，官方说法是马援因为是皇后父亲“椒房之亲”所以不计入其中。

真实原因刘庄最清楚，反正可敬的不可爱、可爱的不可敬也是常态。更垂范后世的，是马皇后为汉明帝编写了《显宗起居注》，从此开创了起居注这一全新的史书体例。有个道德模范在身边，随时记载自己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汉明帝刘庄应该感到很愉快：皇帝的妻子，就是不一样。

3 兄弟

刘秀生了十一个儿子，郭圣通五个阴丽华五个，还有一个楚王刘英出自许美人。别的兄弟都财大气粗，刘英只获封一个最为老破小的楚国。刘秀死前三年终于觉得实在太亏欠这个儿子，才又给他增加了两个县的封地。

刘秀的废郭立阴、废郭圣通生的长子刘彊立阴丽华生的长子刘庄为太子，本身就已经在他身后埋了祸根，只是他在世时没人敢动而已。他一死，最先跳起来搞事的，是阴丽华所生的刘荆。

刘荆冒刘彊舅舅郭况的名，给刘彊写了一封信，说你这郭氏一脉遭受了太多的不公平，你应该趁此机会立即起事，不然就如同羊羔一般任人宰割。废太子刘彊不是蠢人，直接把信使和信一起交给了汉明帝刘庄。刘庄对同胞弟弟也没怎么样，只是把他赶出了洛阳而已。

但刘荆没有说错，刘彊确实只是羊羔。刘秀刚刚死去一年，刘彊就病了。关怀备至的汉明帝刘庄派太医前往治疗，结果太医到了也没能保住刘彊的命，废太子只活了三十三岁。太医的药究竟是良药还是毒药，也没人说得清。

但刘庄的兄弟们都看在眼里：皇帝的眼里只有潜在威胁、没有手足兄弟。像刘英这种自知出身不佳的，就更是一直夹着尾巴做人。刘庄还在当太子时刘英就着力讨好，刘庄即位后更是小心谨慎，不求贼不来偷、只求贼不要一直惦记。

但还是没有用。公元70年，有人告发刘英谋反，罪状是非法制作图谶。刘庄立即废掉了他的楚王头衔，把他赶到丹阳郡去。

刘英不但没有谋反的具体行动，更加没有谋反的动机：没地没粮没兵没人，做几个金龟玉鹤就想翻天？刘英又不是傻子。何况刘英还是中国历史上贵族中已知最早的佛教徒，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刘英都不可能是野心家。

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刘英心里雪亮，因此一到丹阳就“畏罪自杀”了，刘庄不但没有因此息事宁人，反而兴起一场大狱，要将跟刘英有往来的都一查到底一网打尽。他本来也不算什么仁君，拿板子打大臣就是从他开始的。在无数拷打和酷刑之后，在数千人被杀和流放之后，刘庄才大发慈悲地收了手。

不仅刘英，兄弟里还有刘康和刘延的谋反行为也出奇的一致：作图谶。这三个都不是刘庄的同胞兄弟，所以都没什么好下场。然而就算是同胞兄弟又如何？阴丽华一死，搞事的刘荆也跟着自杀，因为再没人能护着他了。除了早死的刘衡和刘庄自己之外，刘秀其余的九个儿子里有七个都不是谋反就是犯法，皇室居然成了反骨仔大本营。

……

所以无论是母亲、妻子还是兄弟，皇帝的亲人都不好当。被废黜都还是小事，就怕不是自杀便是他杀。宗室的权力被压榨，再加上明帝之后除了末代的献帝之外没有一个能活到四十以上，所以太后引领着外戚当仁不让地走上了前台。皇帝不能借助宗室压制外戚，就只有指望宦官，于是东汉终于被外戚和宦官联手折腾进了太平间。

但这都是后话，只说汉明帝刘庄想起父母时悲不自胜，可能也确实是怀念在父母膝下的童年时光吧：一旦长大成人，就越来越不像人，什么兄友弟恭、妻贤子孝都未必经得起细看。但刘庄也快解脱了，这时离他的死期还剩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