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起“影帝”，梁家辉“名气不大，本事不小”。

和声名大噪的周润发、成龙等人相比，他极度低调：

“我要演戏，演不同的人物，我要在路上走，大家最好不要叫出我的名字，不要认出我的样子，不要叫我梁家辉。”

可只要他出现在戏中，那便是绝对的主角。

本文转载自“影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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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甜茶

古装丑男怎么也内卷？

尽管个个设定都是剑眉星目、品貌非凡、颜如冠玉、名闻天下%¥#@&*的四海八荒第一美男贵公子。

可那自信满溢的油腻，那做作如面瘫的演技。

细看真的是一种残忍。

这倒让人想起一位古装之神。

不是“天涯四美（钟汉良、严屹宽、乔振宇、张智尧）”，而是他——

梁家辉。

不囿于外形，不限于服化道，他演戏凭气质，凭感知。

比如，《垂帘听政》里的咸丰帝。

传位时，一笑道尽颓丧；

驾崩前，一哭啼尽苍凉。

他不演美男不装B。

反倒挑战孱弱无能的帝王，体悟君、夫、父三重身份困境。

并凭借此片成金像奖史上最年轻影帝，记录至今无人能破。

那时梁家辉才多大？

26岁，与一众流量鲜肉相差无几。

再比如，《东邪西毒》里的黄药师。

一个眼神，藏几分算计；

一处抬眸，现几分惆怅。

披头散发、素布麻衣也掩不住的风流，在众璀璨港星中亦不失颜色。

王家卫的《东邪西毒》，刘镇伟的《东成西就》。

同一班人马，不同电影语境。

梁家辉头顶五爪髻扮女装，耍宝卖骚无厘头，丁点不扭捏不端着。

简直叫人笑麻了。

再看现役年轻演员，又有几人是抗喜剧的料？

若提《新龙门客栈》比对，或许更不讲武德。

梁家辉的周淮安端得是儒雅多情之姿。

能让邱莫言（林青霞饰）与金镶玉（张曼玉饰）同时爱上，他演我才信。

四位角色，四种面貌。

有观众评梁家辉四字：千面影帝。

用最近流行语评价他：人类高质量男星。

李翰祥对梁家辉有知遇提携之恩。

是他相中梁家辉去拍《火烧圆明园》《垂帘听政》。

不得不说，李的眼光确实毒辣精准。

之后，梁家辉却一度惹恼这位恩师。

曾气得李翰祥大骂：“我要捧你成为明星，你却跑去当演员，没出息！”

因为按邵氏传统，明星要摆架子，要起范儿，要有腔调，戏不能乱接。

偏偏梁家辉胆大妄为。

扮丑角，演反派，一一尝试。

毕竟这个外形条件可以安心演男神

反派难演，为何？

何冰曾在《圆桌派》作答：

要表演动作，而非只给情绪。

动作是算式，答案交给观众。

太多只给情绪、只演结果的例子。

黑化靠眼影，发疯靠发型，得逞时邪魅一笑，发怒时五官乱飞。

看得人肝胆俱颤。

即使是有经验的演员也会出岔。

比如，《扫黑风暴》中孙红雷。

逢变脸必先给笑脸，虽有反差但太显刻意。

反倒没早年的《征服》演得干净游刃有余。

数经典反派。

梁家辉在《黑金》中饰演的黑帮头目周朝先必有一席之地。

有两句观众评语：

“梁家辉的一个周朝先就足以和周润发的小马哥平起平坐。”

“任达华演一辈子黑社会，单一个周朝先就让他望尘莫及。”

印象最深一场戏。

周朝先召集7家承建商议投标政府项目。

说是商议，实为下令。

他要这个项目大头利润，只分点汤水给另7家。

刚开始言语还算客气，表情也如春风和煦。

有人提出异议，他有所不满但尚未发作。

抿唇挑眉都是在忍。

周朝先暴戾成性，忍几句便下最后通牒：

“我话讲完，谁赞成谁反对？”

不同意，怒气值彪满直接将人扇飞出去。

2005年，杜琪峰拍摄《黑社会》，邀梁家辉出演大D。

同为反派，但大D与周朝先不同。

大D更冲动更情绪化，行事全凭直觉。

周朝先的抿唇挑眉低头，他不会做。

更符合他性格的，是抖腿龇牙瞪眼。

梁家辉演戏极注意细节。

细节构成他的表演公式。

为演《黑金》，他曾翻遍各类黑帮书籍八卦，写下十万字人物小传，内容细到涵盖吃喝拉撒，比剧本还长。

他讲拍《黑社会》：

“生活细节和动静要处理，如果预备功夫做得足，演出时便不会太辛苦。”

港片极盛时，台湾是其重要买家市场。

梁家辉因赴大陆拍片，又拒写悔过书，被台湾当局封杀。

无戏可拍，便在香港铜锣湾夜市摆摊。

他卖皮带、皮手镯，拉上旧友同学，大声叫卖，不觉丢人，被人认出也大方承认。

梁家辉戏好，某种程度得益于他与生活与普通人很近。

吃过苦，接地气，身段低。

如果你看过《棋王》，会惊诧于他对失落者的描摹。

他演一棋呆子。

凭一场吃戏便能诉尽角色前半生的苦难。

一勺米饭塞进嘴，沿着勺沿用力抿净，黏在盒壁上的米粒，用食指刮起，送进嘴里吮净，吃完，拿热水浇到饭盒里，再小口小口呷。

这人曾历过饥荒。

下一幕则莫名神圣感。

他发现桌缝里还留一粒米，神情紧张专注，使尽办法，待弄出来，又珍而重之喂进嘴里。

后来我读到阿城的原著描写，他竟演得分毫不差。

最奇的是他演出了这句：

“他对吃是虔诚的，而且很精细。有时你会可怜那些饭被他吃得一个渣儿都不剩，真有点儿惨无人道。”

梁家辉演痴人入木三分。

一个坐姿都透着痴劲儿。

可他若碰上女演员，又有能溢出屏幕的性张力。

雄性荷尔蒙好似玄学。

有的男演员有，有的硬凹也没有。

擦不出火花，反倒油星四溅。

梁家辉身上却有种难以言喻的性感。

文艺片《周渔的火车》，他化作落魄忧郁的诗人。

上一秒还是憨样，下一秒巩俐一撩拨，他便烧着了。

诗性也是性：

“它溢出了我的仙湖/由你完全充满/ 完全充满。”

看得人心似火烧，口舌干燥。

还有轰动一时的《情人》。

杜拉斯原著，让雅克·阿诺掌镜，珍·玛奇美得不可方物。

梁家辉这张东方面孔亦让人过目难忘。

靠的不止是全果时的屁股，更是演技。

他初遇珍·玛奇时，举着烟盒问她要不要抽烟。

被拒绝后，自己点上一根。

手难以自制地发抖，是因爱慕而颤栗。

待珍·玛奇坐上他的车。

他有了安全感，便反客为主。

掏出烟盒点烟，显现出惯有的从容优雅。

然后，慢慢......慢慢.....去捕获他的猎物。

《情人》是艺术品，梁家辉融铸其中。

吞咽自己欲望，细嗅无处安放的缱绻。

仿佛无时无刻不处于爱欲的痉挛之中。

多年以后，他为情人写去信：

“那时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比起那时的你，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这句，亦可送予梁家辉。

梁家辉年少成名，35岁二夺金像奖影帝。

凭借的是喜剧片《92黑玫瑰对黑玫瑰》，早过周星驰10年（2002年才凭借《功夫足球》拿金像奖影帝）。

金像奖之于梁家辉，几乎十年拿一次。

48岁，凭借《黑社会》三夺金像奖影帝。

55岁，凭借《寒战》第四次拿金像奖影帝。

彼时，他已不是玉面小生。

有了皱纹，自带年长者的威严，演技也在变。

观众常用“面瘫”二字批一个人演技烂。

比如这种。

梁家辉则告诉观众，“面瘫”也需要演技。

他在《寒战》中饰演行动副处长李文彬。

愈是暗流涌动，愈是不动声色。

廉署审他，拿他父亲儿子激他。

他面上毫无变化，只抬下头，气势就已压人。

梁家辉面前，李治廷、彭于晏太过稚涩，郭富城、钱嘉乐也输几分。

他太沉得住气。

别人求演技炸裂，他懂克制求自然，有沉淀的厚度。

这便是“演”的最高境界。

《寒战2》时，周润发去客串。

发哥曾说：“别人演得了的戏我基本能演，我能演的戏别人不一定能演。”

他下一句：“只有梁家辉，他能演的戏，我未必能演。”

确实。

梁家辉戏路之宽广，造型之多变，难遇敌手。

他可风度翩翩，又能咸湿猥琐。

他能懦弱胆怯，又能不怒而威。

谁认出来了？

《智取威虎山》里的座山雕也是梁家辉。

小鲜肉之于梁家辉，是糟糠之于精粹。

戴锦华在谈及对小鲜肉的攻击，说她有认同感。

但不是因为“娘炮”：

“我认同是因为，我觉得这样的一种所谓‘颜即正义’、‘萌即真理’的文化现象的流行，几乎抽空内容。”

“粉丝对偶像的要求，仅仅是他的脸，仅仅是他在场，好像那就足够了。”

梁家辉则讲做明星没有瘾头：

“明星是可以随时创造出来的，但是演员不一样，它就像是给了你一次机会，去过不同的人生，做另外一种人。”

“我不要这样拘束，我要演戏，演不同的人物，我要在路上走，大家最好不要叫出我的名字，不要认出我的样子，不要叫我梁家辉。”

形容自己，最爱用一个词：

很平凡。

再讲一件事。

近四十年前，梁家辉拍完《垂帘听政》那晚，穿一身龙袍戏服，独自走到故宫太和殿外的城楼上。

忽然感怀：

“那晚月亮很大，回头一看，就看见整个故宫的剪影。我突然想，以前的皇帝，会不会在这个角落里看自己的家。

这句话很让人动容。

也让我想起一位上戏教授教导学生的话：

“演员你有什么了不起，你这块料是父母给的，你在台上说的话是编剧写的，你走的调度是导演给的，你穿的衣服是服装设计。你只有一样，你的心和情。”

而梁家辉的心和情已在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