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贾惜春是贾府四春中年龄最小的一位小姐,她与元春、迎春、探春不同的是,其他三人都是荣国府的小姐,而她是宁国府的小姐,因为贾母喜欢女孩,且惜春自小没了母亲,因此她从小就被放在荣国府中养大。
惜春,人如其名,她的一生,没有赶上贾府的荣华富贵,却亲身经历了贾府的衰落,我们不妨从她的判词里,来解读她可哀的一生。
后面便是一所古庙,里面有一美人在内看经独坐。其判云:堪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
惜春判词的画里,是一座古庙,庙里有个独坐看经的美人,这个美人便是出家为尼的惜春。“看经独坐”四字,写出惜春在贾府败落后的处境。
之所以说是独坐,乃因此时的惜春,已然是孤身一人,在抄检大观园一回,她已不要了贴身服侍的丫鬟入画,她就更不可能让其他人服侍。更何况,贾府败落,各人顾各人,她要出家,想来也不会有人真的愿意陪着。
先看判词第一句:勘破三春景不长。堪破,即参透、看破之意。如文天祥:死生已堪破,身世如遗忘。这里说的是惜春经历了家族由盛转衰的巨变后,早已看破红尘,有了出家之念。
尤其是她亲眼看到了元春、迎春、探春三位姐姐的人生轨迹,忽然意识到了人世间的许多事,都是韶华易逝,美中不足,未能尽如人意的,真正美好的东西也不过一瞬,难以永恒。
元春作为贾府长姐,肩负振兴家族的重任,很早即被送进宫中,她省亲一回先后六次大哭,这对年幼的惜春来说,与家人骨肉分离,自然是极为悲惨的。
迎春在父亲贾赦主导下,嫁给了中山狼孙绍祖,回娘家时不断哭诉,这些惜春自然也会知道,并对她产生直接影响。
探春在前八十回里,也有了婚姻的消息,据其判词和脂砚斋批语,她最终的结局是远嫁,与亲人骨肉分离,天各一方,这在惜春看来,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事,哪怕是做了王妃。
三个姐姐各自的薄命人生,一个接一个,自然会在惜春的心理产生强烈而深刻的影响,为她最终出家为尼埋下了伏笔。
再看第二句:缁衣顿改昔年妆。缁衣,指黑色的衣服,这里意指僧尼所穿的衣服。我们知道,周瑞家的送宫花一回,碰到惜春时,她正在跟水月庵的小尼姑智能儿玩耍。
早在这一回,曹公就已经埋下伏笔,惜春见了宫花便说:“我这里正和智能儿说,我明儿也剃了头同他作姑子去呢,可巧又送了花儿来,若剃了头,可把这花儿戴在那里呢?”谁能想到,一语成谶。
贾府元宵节做灯谜一回,惜春更是做了一个佛前海灯的灯谜,脂砚斋在这里有一句批语:此惜春为尼之谶也。公府千金至缁衣乞食,宁不悲夫!这里明确提到惜春结局是“缁衣乞食”,即她出家后,靠化斋为生。
从锦绣华服的国公府千金,到日后缁衣乞食的尼姑,这样巨大的地位落差,贫富悬殊,写出了惜春生不逢时的命运之悲。一个一直被忽略的女孩,沦落到这样的境地,想想令人鼻酸。
因此,曹公在判词第三句里说:可怜绣户侯门女。“可怜”二字写出了曹公对惜春命运的惋惜与怜悯,这个可怜的女孩,无论在宁国府还是荣国府,她永远都不显眼,不被人注意,甚至成了被遗忘和忽略的那一个。
宁国府中,父亲贾敬在城外炼丹,早就抛家弃业,自然不可能再给她任何关怀。哥哥贾珍,只顾着自己吃喝玩乐,夜夜聚赌宴饮,差点没把宁国府翻过来。嫂子尤氏是个诸事不管的,她也管不了。
荣国府里,贾母虽然将四春都养在身边,却无法真正做到一碗水端平,实际上在宝玉出生,黛玉进府后,她把更多心思和疼爱都放在了两个玉儿身上,其次便是元春、探春,惜春和迎春似乎永远得不到关爱。
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惜春,对所谓的骨肉亲情自然谈不上什么感情可言,甚至她看到的听到的,全是些算计,肮脏的勾当,身为女孩的她,本能地拒绝和远离这些有损闺誉的龌龊人和龌龊事。
当贾府败落,出家为尼便成了她既无奈但也是保全自己的唯一出路,即判词最后一句:独卧青灯古佛旁。这是惜春最终的归宿。
一座清冷的古庙,甚至是破败不堪的,一如红楼梦开篇里提到的那座门巷倾颓,墙垣朽败的智通寺。此时的惜春,正孤身一人,在庙内看经。
当她听闻家族已被抄没时,内心会否还有波澜,或者早已能平静淡然地看待世事?她会不会在某个青灯黄卷的夜晚,想起大观园那段曾经最欢快的时光?又或者在下山乞食时,会碰到昔日故人?
一切的一切,富贵也罢,落魄也罢,最终都会烟消云散。如那一僧一道,高谈阔论,来去无踪。惜春的结局,能够躲过家族覆亡惨象,在古庙中暂享片刻安宁,许是曹公的一点慈悲之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