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个月北京二次爆发疫情后，疫情防控形势终于再次趋稳向好。回顾过去这几个月，那些穿行于城市各个角落的快递员们，也许是对这场危机感受最深的人之一。

栾玉帅，普通的一线快递员，每天穿梭于熟悉的小区楼宇之间；他同时也是一名跑者，偶尔奔跑于各大马拉松赛场。双重身份在他身上得到很好的平衡。

疫情出现后，他的工作量骤增，根本无法跑步或参加比赛，但他却把“马拉松精神”践行在了工作岗位。这种因为奔跑而带来的坚持，也许就是这项运动赋予所有热爱它的人最珍贵的礼物。

文 | 王秀娟

摄影 | 子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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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4月，新冠病毒疫情在国内得到很好控制的情况下，跑者们开始陆续在人员稀少的时间和(或)地点跑步。自农历春节前忙碌到现在的快递员栾玉帅也是其中一员。

4月12日，周六早晨5点半，栾玉帅搭乘张晓的车来到北京跑步圣地，奥林匹克森林公园(以下简称“奥森”)。此时的奥森，还在半睡半醒中。跑道上只有栾玉帅和元大都马拉松冠军俱乐部A组的几位精英队友，以及他们的教练朱兴有。今天，他们的训练项目是长距离，以3分40秒左右的配速跑30公里。

80后的栾玉帅在A组精英队中年龄偏大，和他一起训练的队友多是20几岁的小伙子，他们的全程马拉松成绩均在2小时40分以内。朱兴有教练简短指导后，他们热身，然后开始在奥森的5公里跑道上跑着，一圈接一圈，步履起落无声。6圈结束，除了流淌的汗水、被汗水打湿的头发、通红的脸，几乎没有跑过这个强度的迹象，没有一丝倦意。甚至，可以轻松对话。栾玉帅也是！他低头看看腕表，对今天的速度很满意，疫情似乎对他的跑步速度并没有造成太大影响。

疫情爆发的近三个月里，奔波在物流部一线的栾玉帅就没有再跑了。大量的快递也让他很难再抽出时间跑步。每年有那么几个时间段快递员最忙——双十一(11月11号前后两周左右)、618(6月一整月)、春节前后。

“因为疫情，今年春节后，快递数量远远多于其他年份，而且多是生活用品。今年(春节)恰好我没回家，赶上了这次疫情，就要争取每天多送一些(快递)，让大家在家不出门也能有基本的生活保障吧。”栾玉帅憨厚中透着朴实地说。

随之，栾玉帅腼腆地笑了笑，话锋突转。“一年前可不是这样”，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弯腰下压、箭步蹲、弓步拉伸……边做跑后放松边解释，“2019年，刚加入(元大都马拉松冠军俱乐部)A组，第一次训练的项目是间歇跑。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就被小伙子们拉爆了。”在跑步这件事上，栾玉帅一直信心十足，尤其当时全马成绩已达2小时36分。那次训练对他是一次小小的打击。很快转变想法：“那就系统地练，好好练，跟大家切磋跟教练学，一定会更快的！”

时钟倒拨，回到两天前。早上7点开会，盘点货物、装车，不到9点，栾玉帅和同事就已经到达今天要送货的第一个小区。在小区门口，铺好塑料布，货物一件一件、信息朝上摆好，间歇，给收件人群发信息。俩人手脚麻利，一气呵成。没一会儿，收件人陆陆续续从小区出来，老年人居多，人手一辆小拉车。

“这要是没有(新冠病毒)疫情，这些大米呀、油呀，比较重的东西，我就给他们送到家门口了，”现阶段快递车还不能进小区，栾玉帅面露心酸地说，“他们年龄大了，搬东西难了。哎……”没再说下去。转身、弯腰，给下一位收件人找快递。

一个多小时，一车货物所剩无几，栾玉帅起身回站点了。他现在是京东物流海淀区大钟寺营业部的站长助理，站点还有其他的事情在等着他。

送快递数量最多时，栾玉帅一天送四五车，达600多件。

突然闯入的“初马”

7点上班，21、22点下班，每周工作7天是常有的事。栾玉帅如今已能在工作和跑步间找到很好的平衡点了。然而，“马拉松”三个字精准砸在他头上时，却非如此。

2017年京东物流赞助北京马拉松，该营业部分到20个参赛名额，索才远负责统计报名。军人出身，又是报名负责人的索才远身先士卒，随后瞄上了身高175厘米，精瘦(日常体重维持在116到117斤)的栾玉帅。当时作为整个片区送货最快的快递员，他常常爬五六层楼送快递。在军人出身的索才远看来，有了这些就够了。

起初，栾玉帅打心底抗拒，他认为“马拉松是一项极限运动，属于专业运动员，和普通老百姓不搭边。”其次，担心受伤影响工作，他不想也不允许任何事影响送货物的数量，这是他的主要收入来源。经过一番劝说，栾玉帅应允。当时已是8月，距离9月17日举办的北京马拉松仅一个月时间。

抽时间训练，成了对毅力的极大考验。工作之余，见缝插针训练，是那段时间的新常态。“我们的目标是完赛就行。”索才远和栾玉帅说，“我们一股脑儿，想的就是马拉松精神，一定要坚持到最后，拿到那块镶金的奖牌。”直到这种想法在之后秦皇岛马拉松中，让他栽了跟头，以及对跑步逐渐有深入的认知后，他才慢慢转变想法——受伤了不能强撑，要听从身体的声音。

第一次跑步后，鲜少在朋友圈发状态的栾玉帅，发了一条跑步状态。“你跑北马？你会跑吗？”微信好友评论道。“不就是跑步吗？这有什么不会的？”栾玉帅有点儿疑惑但没在意。评论者继续热心说：“跑马拉松学问大着呢，比如怎么训练、怎么补充营养、穿什么装备……”“不能盲目地跑，别受伤了”“我爱人跑步很多年了，有空你们交流一下。”

这位热心的评论者就是栾玉帅的马拉松启蒙老师张晓的爱人，也是他的客户之一。

张晓，军人出身，跑步5年，参加国内外26场马拉松，全马个人最好成绩2小时56分。根据自己多年的实战经验，他给栾玉帅和索才远提了一些基本的训练、装备、营养等常识建议和比赛日注意事项。“健康完赛就行，不用特别拼。”张晓对栾玉帅二人的终极建议。

4小时23分43秒，栾玉帅的首北马战绩。彼时，快和慢还不是栾玉帅衡量马拉松成绩的标准。“我比几个完赛的同事，早到(终点)一个多小时，”质朴的栾玉帅时隔两年多回忆依旧难掩骄傲地说“一个多小时呢，我当时想‘这还能跑多远(的距离)呢！’”

而当张晓的手机屏幕上弹出“张老师我完赛了，4小时23分43秒”时，即使知晓栾玉帅有不错的身体条件和体能，张晓还是觉得有些出乎意料。在日后的一起跑步、了解中，张晓觉得“他就是天生会跑，他是有跑步天赋的。”自此，他一直鼓励栾玉帅继续跑下去。

“你会达到马拉松国家一级选手的成绩。”张晓在栾玉帅爱上跑步时断言。很快栾玉帅用跑步实力让张晓的话成为了现实。

（图片由采访对象提供 ）

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如今，栾玉帅通常下班后跑步，哪怕是在“ 美丽冻人”的十二月。每周至少跑五天，无论19点还是21点下班。栾玉帅先去美食城买晚饭，再去中国交通大学操场的400米跑道跑上几圈。从刚开始的6公里、8公里、10公里到现在常有的20多公里，从刚开始的赶鸭子上架到后来的主观能动，“跑步好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栾玉帅说。

栾玉帅还记得下班躺在床上盯着手机屏幕上网，精神疲惫、全身酸软的感觉；也记得送快递、同事就是全部生活内容的单一和望不见头。“也不觉得无聊，就是心里好像空落落的；全身疲软！”

2017年北马结束，栾玉帅又回到了常态。10月中旬的一个晚上，不知是想改变现状还是更想单纯地跑跑。赛后被立刻包好、收起的跑鞋，被重又从床底掏出，穿上。那天，他一个人在北京交通大学的操场跑了不知道多少圈，回去立刻冲进洗手间。当喷头洒出来的水砸在他的头上时，他突然一激灵。那时他还不知道这是跑后的兴奋感，在跑者中很常见。他只知道他很少有这种感觉。

日后，栾玉帅慢慢知道，这就是跑步的内生性。如果内生性多见于精神层面：“兴奋”“爽”“快感”“斗志”。那么于他，跑步还有外生性：“我的圈子不再只有客户、快递、同事，还有不同的跑友。他们帮我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我看到了不同的光，五彩缤纷。”偶有运动品牌找其进行跑鞋测评，提供跑鞋和些许费用，这解决了他的跑步装备问题。所供职的公司请其拍摄纪录片，物质支持其参加营业部所赞助的马拉松——北京马拉松、广州马拉松和武汉马拉松；今年6月，他正式以一线快递员的身份因跑步成为其公司代言人，这在该公司的一线快递员中属于首例。

用他的话说“很幸运”。而用索才远的话说是“责任感”“感恩之心”，用朱兴有和张晓的话说是“阳光”“自律”。

“玉帅跑步也激励并带动了几个快递员，他们也逐渐跟着跑起来了。”栾玉帅的领导索才远说。

跳出千篇一律的生活

栾玉帅出生在吉林省集安市的山区，整个童年穿梭于沟里沟外。小学生栾玉帅，家住山沟里，每天要在泥土路上步行往返近10公里，去山沟外上学。春夏秋三季，放学后，他要和同村的小伙伴们上山挖药材，换钱贴补家用。大一点儿，升入初中，家和学校距离更远了，每天骑行往返十几公里。常常天还没亮，他已经和小伙伴在路上了；天黑时，他依旧在路上。大概，强健的身体素质就是那时打下的。

“那时候，小伙伴们都好动、闲不住、能跑……都一样。”栾玉帅说。后来，栾玉帅也和小时玩伴一样，十几岁辍学，出门闯荡。陕西、大连、北京……十几年间辗转多个城市，做过传菜员、学了一手精湛的厨艺、摆过摊、做过小个体户，甚至曾经回乡养鸡带动了一批人，最后定在北京，成为一名快递员。他逐渐开始稳定，也不知不觉进入“维稳状态”。“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栾玉帅低头拉紧快要散开的鞋带说，“还好我遇到了跑步。”被千篇一律的生活磨平的斗志重又燃起。

2018年，在非规律、野路子跑了半年多后，栾玉帅参加了当年的秦皇岛马拉松。前一年的北马状态没有延续，这次他遇到了滑铁卢，伤病复发。“马拉松精神，不能退赛”，忍着伤痛跑10公里后，强撑着走完了剩余30多公里。同年北马，栾玉帅跑出2小时53分05秒的成绩。翌年，“在哪里跌倒要在哪里爬起来，要‘复仇’”的栾玉帅以2小时36分的成绩完成了秦皇岛马拉松。同年加入元大都冠军俱乐部，进行系统训练，当年北马成绩提升至2小时31分44秒。

去年，栾玉帅开始尝试越野赛。参加了三场比赛，成绩斐然：宝山国际越野赛50公里，冠军；五女山42公里山地马拉松，冠军；凤凰岭越野赛29公里，冠军。

可是，栾玉帅从没进山跑过山地训练，“我哪有时间呀”。他觉得日常工作足以支撑他在越野赛中跑出差强人意的成绩。栾玉帅没有确切地计算过，每天他要在五六层高的楼宇里，抱或者扛着货物跑上跑下多少次；也记不清为了训练而又不影响工作，腿绑沙袋送了多少天的货物。(后者是张晓给予栾玉帅的建议，他沿用至今。)“没有时间跑步，就抽时间；没有条件训练，就创造条件。”

栾玉帅参赛不多，10场之内(马拉松赛和越野赛总和)，选择的赛事多在北京或距离北京不远的城市，最远的一场比赛是2018年的郑开马拉松。当时，栾玉帅计划带着和自己一样在北京打工的母亲，去看望久居郑州的小姨，顺便跑一场马拉松。否则，“我是不会去那么远参加比赛的。”栾玉帅说，“跑步也不能耽误工作”。

跑步初期，同事们有质疑声：“不好好挣钱，没正事儿。”现在，同事们则常说：“跑步也能跑出新天地”。对此，栾玉帅都只是咧嘴一笑。

这一点，栾玉帅受到了母亲的影响。栾母在栾玉帅上小学时就一直在外打工，是一位面案师傅(即做面食)，一直勤勤俭俭，二十几年间无论在哪一所饭店工作，她几乎从未旷工。“我妈说，要好好工作，生活得‘仔细点儿’(东北方言：节俭之意)。”所以，即便栾玉帅所供职的公司支持他参加其所赞助的赛事，并报销食、宿、行费用，栾玉帅还是没有去过。“自己负责的小区(送货)，就得自己干，不能影响工作。”耿直的栾玉帅说，“而且我也不想影响赚钱。”

后来，栾玉帅还是“妥协”了，转岗做起了经理助理。“收入肯定是会少一些的，但是自己可支配的时间多了，我就能有更多的时间跑步了。”耿直又近乎孩子般纯洁的栾玉帅说，“而且年龄慢慢大了，我也不能一直送快递呀。人总要向上走嘛！”

跑步改变了栾玉帅的想法。跑步前，栾玉帅没想过转岗，毕竟只要速度够快，他就能赚得比经理助理更多。现在，他有了更长远的打算，即便会经历一段短暂的收入下凹过渡期。

善良质朴，是朱兴有和张晓对栾玉帅一致的评价。2015年初到北京，栾玉帅便入职于京东物流海淀区大钟寺营业部，一干就是五年。在此期间，他和众多客户建立了良好的关系，“我爱人买的一些货到付款的商品，很多时候都是玉帅垫付。”张晓说，而那时张晓还不认识栾玉帅。

品性温和的栾玉帅在元大都冠军俱乐部和队友们关系也很融洽。在朱兴有看来，高水平运动员间本是有竞争的，但栾玉帅能很好地处理各种关系，“他不算计，就是互相配合，只想超越自己。”朱兴有说。

因为具有这份品质，春节期间，栾玉帅主动和同事换班，让刚做父亲不久的同事能回老家和家人团聚。春节当天，快递比以往更多，但对栾玉帅来说是好事，起码没有时间想家。心酸和对父母的挂念，全部聚集在了本该团圆的大年夜。“一个人也没法好好看春晚，我就去中国交通大学的操场刷圈，”他说，然后微微一笑“没想到操场还有跑友。”尽管栾玉帅并不认识他们。

原计划元宵节回家探望父母的栾玉帅，被突如其来的新冠病毒疫情打了个措手不及。在举国严防、减少出入的时候，每天很早，栾玉帅就要做好消毒和防护，去往自己负责的几个小区和春节期间临时接手的同事负责的小区。“那段时间害怕过，”栾玉帅说，“但想想医护人员，他们面对的境况更严峻，他们太伟大了。我就觉得我这个就没什么了，而且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慢慢地我反而有了自豪感。”

他还记得客户们取快递时，说的一句句暖心的话“幸亏有你们”“你们要照顾好自己”……“我觉得快递员，在这期间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或许以后大家会对这个职业有更大的改观。”栾玉帅说。

对世界，栾玉帅愿意向好看；对自己的未来也是。2020年，栾玉帅的目标是全程马拉松跑进2小时30分，即便马拉松赛事举办还未可定。他也正在为这个目标努力着，即使工作依然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