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闻记者 陈远扬 柴枫桔
10月10日，四川省资阳市乐至县，天气晴朗，气温20℃。
从渝蓉高速而下，经天童大道进入乐至县城的途中，一座拱形“天桥”横贯道路之上，蓝天白云的掩映下，显得格外壮观。
然而，这并不是桥，是毗河供水项目一期的控制性工程卢家坝渡槽，也被称为四川“最美拱跨”渡槽。
卢家坝渡槽 姚阳摄
2021年7月，毗河水顺着这些钢筋水泥浇筑的“渡槽”与“河床”，过成都平原，穿龙泉山，跨沱江，最终流入资阳市安岳县的朝阳水库，行程150多公里。而该项目还有二期工程，除了将再建设487公里的骨干渠道外，还会新、扩建多座中型水库。届时，将惠及成都、资阳、遂宁3市的9个县（市、区），供水人口489万人，灌溉面积417万亩。
一条人工天河横亘川中的背后，有着以乐至县为代表的川中旱区人民跨越半个世纪的期盼。
历史上这里是有名的缺水地区，守望沱、涪两江却“十年九旱”，乐至县原县长，今年88岁的王隆瑛对此记忆犹新。如今，该项目一期已顺利通水，并在今年高温干旱天气发挥了重要作用。近日，封面新闻记者实地探访毗河供水工程，了解川中旱区人民找水、引水，以及与毗河供水工程的故事。
王隆瑛
地处分水岭“十年九旱”
老县长坐在井底等浸水
地处四川盆地腹地，在沱江以东、涪江以西的广袤大地，因处于两江分水岭上，如鱼之脊背留不住水。这片土地涉及成都、资阳、遂宁3市的新都、青白江、金堂、雁江、简阳、安岳、乐至、安居、大英9个县（市、区）。
“我们这里的地势是中间高，两边低，水基本留不住。”一说起水，耄耋之年的乐至县原县长王隆瑛思路清晰、语气铿锵，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1959年，王隆瑛从西南农学院毕业后，被分配到乐至工作。“那会儿是夏天，从踏入乐至境内，我就有一种很荒凉的感觉，基本没有什么森林植被。”王隆瑛仍记得，当时统计的森林覆盖率不到1.37%，一个“旱乐至”的印象深深刻入他的脑海。“我走到乐至龙溪的时候，有基层干部还反映，最严重时老百姓连吃水都难解决。”
乐至的干旱情况是川中旱区的一个缩影。以其所在的资阳市为例，气象资料显示，近55年资阳境内全面干旱有43年，2个县或3个县同时发生旱灾有52年，“十年九旱”成为当地群众生产生活环境的真实写照。
“水田里面都开裂了，裂缝大得我整个胳膊都能伸进去。”1979年，是王隆瑛印象中干旱最严重的一年，乐至全县所有的河流、塘堰都干涸了，县城周边都找不到水源，他每天调10余辆汽车到沱江简阳段、资阳段去拉水，“拉回来根本不够用，我就坐在县政府外那口井底等浸水，脑袋还被水桶砸过几次。”王隆瑛用手比划，苦笑着说。
面对恶劣生态环境和干旱现状，学农出身的王隆瑛试图改变。1981年，他当选为乐至县分管农业的副县长，明晰要解决干旱问题，必须要靠水利工程，“当时根本没有资金，我就考虑先从生态环境入手，发动群众把荒山都种上树，生态环境好了，更能涵养水源了。”
此后十年，王隆瑛跑遍了乐至每一个山头，带领老百姓植树种草。“坡顶马桑戴帽，坡肩柏马混交，坡腰桤柏相间……”这首当时在乐至广为流传的“绿化歌”，就是王隆瑛为鼓励大家植树造林所作。他设计的桤柏混交、林草共生的森林模式，起到了良好的植被恢复效果。乐至县的森林覆盖率从1.37%提高到24%左右，成为全省和全国绿化先进县，王隆瑛也当选为全国林业劳动模范。
近4年时间洞穿龙泉山
建成全省最长的引水隧洞
“那个时候就发现山上出现野兔、野鸡这些，山泉水也多了起来。”植被逐渐恢复的同时，乐至的干旱问题得到一定程度缓解，王隆瑛就着手兴修水利工程，十里河、八角庙等相继建成投用，但他发现，这些水库几乎装不满，“我们几乎拦截了80%的河流径流，但还是受地势、降水等因素制约。”
要彻底解决干旱问题，王隆瑛深知，必须要有外来稳定水源，然而开渠引水并不容易。
早在1971年，四川省《岷江水利初步规划》就提出了兴修毗河截流引水工程的设想，但由于工程投入高、施工难度大等原因，迟迟未能启动建设。1987年，在王隆瑛的号召组织下，乐至县政府邀请金堂、简阳、遂宁等地相关领导及专家学者，召开了四川省毗河引水工程学术论证会，那次论证会上，王隆瑛以《水是乐至的牛鼻子》为题发言，详细阐述缺水的窘境和引水的意义。王隆瑛还特邀乐至回澜镇的姚四海出席，这位从20世纪20年代就开始四处“找水”的农民，徒步上万里收集了大量水文资料。
此后，在四川省各级党委政府的共同努力下，毗河供水工程于2015年4月，正式开工建设。
据悉，作为“再造一个都江堰”中的一个重要项目，该工程取水点位于毗河（都江堰分水干渠之一）中游成都市新都区苟家滩，总干渠穿龙泉山、跨沱江，沿沱江、涪江分水岭至安岳县朝阳水库，供水区涉及成都市新都区、青白江区、金堂县、简阳市，资阳雁江区、安岳县、乐至县，遂宁市安居区等9个县（市、区），设计供水总人口489万人，灌溉面积417万亩。其中，一期工程包括取水枢纽、总干渠及其他配套工程，骨干输水渠道长达381公里。
毗河供水一期工程龙泉山隧洞的进口处，该隧洞全长11.87公里 吴枫摄
“381公里中，明渠有162公里，渠系配套建筑物1160座，隧洞298座长165公里，渡槽103座长38公里，倒虹管35座长16公里。”资阳市水务局相关负责人介绍，由于工程所经地区多为浅丘地貌，毗河供水一期工程一半以上的长度都是隧洞和渡槽。其中难度最大的便是11公里长的龙泉山隧洞项目，足足花了近4年时间才实现主体完工。“这个隧洞要经过龙泉山断裂带，整个施工段的岩石比较破碎，隧道开凿过程中要经常面临地下水渗漏和瓦斯爆炸的危险。”
除此之外，在建设过程中，参建队伍还克服了成都黏土段渠道施工难度大、跨沱江付家坝倒虹管建设工期不确定等艰难险阻，打造出了全国最长的单座渡槽蒋铜渡槽，创新了造槽机施工工艺建设锁口塘渡槽，建造了四川“最美拱跨”渡槽卢家坝渡槽等。
蒋铜渡槽 图片由四川省水利厅提供
蒋铜渡槽 图片由四川省水利厅提供
2020年1月6日，毗河供水一期工程进行总干渠试通水，王隆瑛早早守在乐至段的岸边，见证“人工天河”的首次通水。
“线路走向基本跟姚四海的设想差不多，但他却看不到了。”回去时，他还特意装了两瓶水，“一瓶我让姚四海的儿子倒在其父亲坟前，一瓶我带回了家里。”
2021年7月6日，毗河供水一期工程正式通水，卢家坝渡槽下也设立了分会场，望着缓缓流淌的毗河水，包括王隆瑛在内，到场的许多人眼含热泪——这一天，他们期盼了太久。
卢家坝渡槽 姚阳摄
今年极端高温少雨期间
毗河水浇灌8万亩土地
今年7月以来至8月下旬，成都、资阳、遂宁多地出现持续时间长、强度大的晴热高温天气。其中，资阳市各县（区）发生了较重到严重伏旱，局部达到特旱气象标准，最高气温均突破自1956年有气象记录以来历史极值。
7月29日，在乐至县金顺镇金顺社区，村里稻田裂开的口子有1米多深，10多厘米宽。当地接近40天无有效降雨，金顺社区的300余亩玉米和约400亩水稻极度缺水，生长状况堪忧。
不只是金顺社区，当时乐至农业农村局灾情统计表显示，主要作物受灾已达到9.28万亩，受灾较为严重的是夏玉米、水稻、大豆、红薯等。同时，佛星、宝林、良安等10余个乡镇出现一定程度的人畜饮水困难。
“今年夏天我感觉是最热的一次。”说起今年的天气，王隆瑛也不住地摇头。
为应对旱情，乐至县向省都江堰水利发展中心毗河管理处申请，通过毗河供水一期工程应急调水，以保障农业灌溉用水、城镇居民生活用水及河道生态用水。
涓涓流水通过毗河工程流向乐至 雷远东摄
“多亏了毗河水，今年的谷子才有收。”9月22日上午11时许，在乐至县良安镇罗家沟村三社，天空飘起了细雨，村民龚述勇正匆忙往家赶，妻子此时正在用出产的新米做饭。他提到，在水稻抽穗灌浆的关键时刻，多亏毗河水的到来，自己的两亩多稻田，才没有因为干旱而受灾减产。“差不多收了接近2000斤谷子，有了它以后不用担心靠天吃饭了。”
据乐至县水务局副局长蒋学兵介绍，今年7月至8月，通过毗河供水总量约为2427万方，其中300万方为县城和部分乡镇储备饮用水源水，可延长县城和部分乡镇原水供应100天以上；1727万方沿毗河放水洞、泄水渠进入下游农田和河道，解决毗河灌区8万余亩耕地农业灌溉。
采访的最后，王隆瑛向记者展示了家里珍藏的那瓶毗河水，透明的瓶身里，泥沙已结成絮状，沉淀在瓶底。他拿起那瓶水，笑着倚靠在窗边，看了一眼说道，“希望我能活到二期建成时，那时候毗河供水工程的效益能全部发挥。”
王隆瑛向记者展示了家里珍藏的那瓶毗河水
对话88岁老县长：
这是川中旱区人民跨越半个世纪的期盼
封面新闻：对毗河供水工程，官方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方面设想的？
王隆瑛：早在1971年，四川省《岷江水利初步规划》就提出了兴修毗河截流引水工程的设想，并于1974年起组织工程技术人员进行论证。但由于工程投入高、施工难度大等原因，迟迟未能启动建设，一直停留在相关的规划和各种报告中。这个工程很难，大概从1980年开始，乐至县就明确一定要争取到这一项目，便不断向上级打报告，积极争取。2012年5月，国家发展改革委批复了毗河供水一期工程可行性研究报告。3年后，该工程正式开工建设，到2021年7月正式通水。可以说，从规划走进现实，川中旱区的老百姓足足盼了半个世纪。
封面新闻：还记得开工和通水这两天的场景吗？
王隆瑛：乐至段的开工仪式是在现场南湖公园那个位置举行的，当时现场可以说是人山人海、群情激昂，坡上坡下都是围观的群众。我在会场上发言时，想到毗河水将来流到乐至后，我们的农业更有希望，经济发展有了根本保障时，都忍不住流泪了。
正式通水我们乐至是分会场，就在现在卢家坝渡槽下，当天现场也来了很多老百姓，姚四海的儿子也来了，我还跟他说，你父亲的愿望终于实现了。仪式结束后，我们还走到渡槽边参观，看到那个水哗啦啦地往前流，心里很欣慰。
封面新闻：您对于毗河供水工程还有什么期盼？
王隆瑛：虽然我今年都88岁了，还是希望能为二期工程贡献自己的余热。因为一期工程基本解决了来水的问题，二期主要是修支渠和水库，解决蓄水的问题。只有二期工程建成后，才能发挥毗河供水工程的最大效益，农业的“屁股”就坐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