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游新闻记者 赵映骥 文 受访者供图
7月10日-11日，巴南区丰盛古镇举行了第二届“丰盛古镇杯”象棋名人邀请赛，杨剑、许文学、张勇等重庆的象棋高手纷纷现身，展开了楚河、汉界的对决。这次赛事带来了一股象棋热潮，赛事实况直播热度累计超150万。
鲜为人知的是象棋运动在重庆的普及比围棋、国际象棋还早，在杨剑、许文学之前，还曾诞生了陈问时、罗应远、张南薰、黄有义、张青皓、赵乾元、范祠仲、车新国、陈道常、唐博渊等高手，留下了重庆罗应远胜“中国棋王”杨官璘等名局。
重庆象棋元老陈问时
渝中区大坪四环大厦的四楼有一个山城茶馆，这里是重庆象棋高手的聚集地——7月13日晚7点，当记者来到这里时，发现一群人正在下象棋，其中就包括了刚参加了 “丰盛古镇杯”象棋名人邀请赛的杨剑、许文学，这两位国家象棋大师，他们一边喝着茶，一边和身边的人小声地交流着。
▲重庆著名棋手、国家大师许文学
国家级大师如此平易近人？听着记者的疑问，有着10多年象棋执法经验的重庆国家级裁判胡智慧笑着点了点头：“是的，和曾经是宫廷运动的围棋不同，象棋一直都是市井娱乐项目。民间高手如云，大部分的象棋大师都是从民间一盘一盘下出来的，杨剑和许文学也不例外。所以即使现在有了网上象棋，他们的水平达到了国家大师，他们还是喜欢坐下来和业余高手面对面聊聊棋局、纹枰切磋。”
象棋这种普及度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的运动是什么时候传到重庆的？前重庆棋院院长、重庆市棋类协会会长杨一进行了介绍：“象棋运动在重庆很早就有了，甚至可以追溯上百年。不过近代在重庆推广象棋比较出名的元老是陈问时，我记得他平时在较场口著名的象棋聚集地怡园茶馆挂盘讲棋，周末还要到文化宫挂盘讲棋。”
▲前重庆棋院院长、重庆市棋类协会会长杨一回忆重庆象棋故事
许文学则表示他也受过陈问时的影响：“陈问时是大家公认的重庆象棋元老，我曾经学习过他校订的象棋棋谱(陈问时校订的棋谱《象棋排局大关》)”。
在“丰盛古镇杯”象棋名人邀请赛担任解说嘉宾的柏林，还讲述了一个有关陈问时的小故事：“重庆最早的象棋名人肯定是陈问时，当年有‘象棋总司令’之称的谢侠逊(曾在中国各省市以及南洋各国进行巡回比赛，一方面宣传抗战，另一方面靠交流表演棋艺募集资金支持抗日)来重庆，就是找的陈问时下棋募捐。陈问时还帮谢侠逊联系了第21兵工厂(长安厂前身)，让谢侠逊进行1对20的车轮战表演，同时鼓励员工们多生产武器支援前线。”
罗应远打响第一枪
重庆象棋选手首次在全国打出名气，是1956年的首届全国象棋个人锦标赛。因为这项赛事冠军不仅能晋升为象棋特级大师，还能受封“棋王”的称号，所以各地参加选手可谓是藏龙卧虎。
这次比赛中名气最大的选手无疑是被誉为“残局圣手”的杨官璘：1952年-1955年，他曾往返于广州、上海、武汉、北京、苏州、杭州等地表演象棋和参加比赛，两次在十局决胜赛中击败有“七省棋王”之称的董文渊，加上多次击败岭南棋界的代表人物陈松顺等人，他奠定了一代棋王的地位。杨官璘的好友、武侠小说家梁羽生曾有诗形容杨官璘这段征战史：“不辞北战与南征，三十英年有霸名”。
杨官璘最终也不负众望，夺得1956年的首届全国象棋个人锦标赛冠军。不过更让重庆棋迷津津乐道的是杨官璘在比赛中输掉的一盘棋——他持先手的情况下，输给了重庆棋手罗应远。有趣的是两人的这盘棋至今在网上仍可以搜到，标题为《罗应远的屏风马，巧破对方当头炮，杨官璘输得最惨的一盘棋》。
▲罗应远和杨官璘的棋局现在仍能找到
罗应远为何能创造奇迹？柏林进行了介绍：“罗应远出身贫寒，是巴南区界石镇的农民，但他酷爱象棋、经常钻研。在陈问时的帮助下，他经常向全国各地象棋高手学习，最后成为了当时重庆下象棋最厉害的人。1956年他征战全国个人赛的时候，因为对记谱和计时很不适应，所以前期发挥不佳一直输，等到适应了就碰到了杨官璘，结果创造了奇迹。”
和罗应远有多次交集的杨一则透露了一个细节：“当时重庆交通不便，属于边远地区，罗老(罗应远)又是个独臂残疾人，前几场都输了，所以杨官璘放松了警惕，认为这场比赛能够轻松拿下，可象棋恰恰最怕就是轻敌。”
同样和罗应远有交流的柏林还补充了另一个细节：“罗老在对阵杨官璘之前，已经输了很多场了，他觉得自己反正是第一次参加全国赛，再输也就那样了，反而没了思想负担，终于发挥了自己思考快、下棋果断的优势，爆冷赢了杨官璘。”
重庆象棋快速发展
陈问时和罗应远这两位重庆象棋的元老之后，范祠仲、张南薰、张青皓、赵乾元等重庆棋手也曾在上世纪60、70年代，在重庆本地下出了一些名气，但是都未能找到机会在全国范围内证明自己。
唯一在全国赛事闯出名气的重庆选手是黄有义，据杨一回忆：“黄有义在1977年和1978年，曾两次在全国象棋青少年个人锦标赛中取得第三名（当时的对手是吕钦、徐天红等）。随后1981年成为了唯一一名输送到四川省象棋队的重庆选手，凭借出色的个人实力，他成为了队中四大主力之一，帮助四川象棋队获得了全国团体第三的好成绩。
黄有义墙里开花墙外香只是一个缩影，因为历史原因，当时重庆选手很难获得参加全国大赛的机会，为此柏林举了一个例子：“当年赵乾元长期在怡园茶馆摆棋，是公认的大师水准，1973年还获得过四川省棋类比赛象棋组的第三名，但他因为当知青户籍下到了涪陵，受制于当时的比赛限定，他无法到外地参加全国象棋赛，所以只能引以为憾。”
到了上世纪70年代后期，重庆市棋艺学校(重庆棋院前身)开办了象棋班，田其意、梁洞涵等名手工作调动到学校任教，重庆象棋迎来了黄金期，本地象棋水平提升很快，于是诞生了一批全国知名的象棋选手。其中梁洞涵所教的象棋培训班学员中，许文学、张华元、车新国、吴代明、袁泽年、吴悦都获得了四川省象棋比赛的少年冠军，这些人中有的成为了后来的大师级棋手。
▲曾在重庆培训象棋学员的田其意老师（穿海魂衫）
与此同时重庆市棋艺学校也积极申办全国赛事：1985年在大田湾体育场成功举办了全国象棋精英赛，吸引了柳大华、刘殿中、李艾东、臧如意等全国知名棋手参赛;1989年更是举办了代表国内象棋最高水平的全国象棋个人锦标赛，让重庆棋迷见识了胡荣华、柳大华、李来群等特级大师的风范。不过令人惋惜的是，当时重庆选手的实力和全国相比差距明显，所以即使凭借东道主身份参赛，也未能创造佳绩。
▲特级大师许银川（左一）、陶汉明（左二）、胡荣华（左四）、柳大华（右四）吕钦（右三）、徐天红（右一）到重庆交流棋艺
杨剑完成前辈夙愿
重庆选手何时能再次全国闻名？来自永川的杨剑为重庆象棋争了光：早在1978年他就夺得了四川省象棋少年锦标赛冠军，随后他在1984年参加四川省运会，爆冷夺得了冠军，这是重庆棋手首次夺得四川省象棋比赛的冠军！
据杨剑回忆：“当时我还是业余选手，平时又有正常工作，只能用闲暇时间来训练。和我对弈的有多位职业选手，所以最后自己能够夺冠，对手都很惊讶。”
当然，真正让杨剑成为重庆最著名的象棋选手还是1992年的全国象棋个人赛，他在这次比赛取得了国家象棋大师称号，这也是重庆选手首次荣获“国家大师”这一称号。
▲曾担任重庆象棋队教练的国家大师杨剑
回忆起1992年晋升大师的过程，杨剑至今仍心有余悸：“全国个人赛代表了中国象棋最高水平，按照当时的规定只有进入前12名才能获得国家大师。前几轮我发挥一般，最后两轮需要抢分！倒数第二轮我碰到了卫冕冠军李来群，当时他的水平属于全国顶尖，结果我费尽周章终于成功和他弈和，保留冲击大师的一线希望！最后一轮我排签遇到湖北高手李智平，谁赢谁就能成为新大师，结果我运气爆棚，笑到了最后。最终我名列第11名，成功获得了‘国家大师’称号。”
聊起杨剑在一年升大师的轶事，柏林提到了一个细节：“当时杨剑升大师喜讯传回重庆之后，前辈赵乾元相当兴奋，说杨剑帮他完成了多年的夙愿，事后还私人掏出了一笔奖金专门奖励他！”
▲柏林讲述重庆象棋故事
官方、民间都出高手
在年少聪慧的杨剑取得成功的同时，大器晚成的许文学也迅速崛起，他在多个全国正式比赛中，战胜了柳大华、吕钦、徐天红、李来群等当时的象棋特级大师，早已具备了冲击大师的实力。1996年的全国象棋个人赛中表现出色，许文学实现了个人历史突破，成为继杨剑之后重庆第二名象棋国家大师。
如果说杨剑和许文学是在正式比赛中打响了重庆棋手的名声，那么绰号“驼大侠”的陈道常则是在业余棋坛闯出了一片天地。
据胡智慧介绍：“上世纪70、80年代，是象棋最火的时代，当时重庆出现了一个天生驼背、独眼，到处摆棋摊下彩棋的残疾人陈道常，他下象棋布局看起来很平常，但是总能出一些奇招怪招，大家都叫他‘棋怪’。”
▲胡智慧（中）正在执法比赛
随着名气和实力的提升，挑战陈道常的人多了起来，甚至不少外地棋手也慕名而来，没想到总是被陈道常“乱拳打死老师傅”。
由于在重庆中心城区摆棋摊赢到很难找到对手，陈道常不得不遍访云贵川各个区、县、市。为了吸引人和他对弈以便赢更多的收入，他时常让一先(每局开局让对手先走一步)、让二先(每局让对手先走两步)，甚至三先，但结果到了最后他还能经常赢棋赢到对手退避三舍，因此被棋迷们誉为“驼大侠”。
陈道常常年云游云贵川，业余棋坛可谓“打遍天下无敌手”，为何不参加正式比赛？柏林说起了一件趣事：“当年陈道常去南川摆棋，结果让三先都保持全胜。事后他受邀代表南川参加涪陵区内正式比赛，没想到可输惨了，主要他不适应正式比赛一边记谱一边计时的节奏，节奏一乱就容易下糊涂棋了，正所谓‘一招不慎，满盘皆输’。所以那次之后他再也不参加正式比赛了。”
下一个高手何时诞生？
杨剑、许文学之后，重庆象棋再次引起全国棋迷注意是2004年，当时通过重庆棋院努力，在璧山举办了全国象棋个人锦标赛，可这次重庆棋手依旧是“陪太子功书”，无法突破胡荣华、许银川、吕钦等特级大师的“难关”。
柏林与特级大师柳大华（左一）、重庆本地名手赵乾元（中）合影
2005年重庆棋院在热爱象棋企业家周邦恒的赞助下，组建成立了重庆象棋队，并于2005年冲甲成功。当时重庆象棋队重点引进的主力棋手洪智，还在2005年夺得全国象棋个人锦标赛冠军，晋升为特级大师。2006年，重庆象棋队在全国象甲联赛大爆冷门，以“升班马”身份夺得团体第四名，这也是重庆象棋在全国职业比赛的最好成绩。
对于那段历史，曾担任了重庆象棋队教练的杨剑感到自豪而可惜：“当时我们队有多位高水平棋手，除了我和许文学外，还从外地引进的洪智、王跃飞和谢岿等高水平棋手;最后再加上多次蝉联重庆业余公开赛冠军的‘重庆棋王’张勇。其实这个阵容只要能够多磨合几年，肯定能够创造更好成绩。可惜赞助单资金链不巧出了点问题，加上外援转会，我们只能退出2007年联赛了。”
▲现任“重庆棋王”张勇
2007年退出象甲联赛之后，重庆象棋的发展进入了瓶颈期，最近10多年有点青黄不接，胡智慧告诉记者：“10多年前张勇就成为‘重庆棋王’了，没想到10多年后他依旧是‘重庆棋王’。虽然20岁的巴南人许文章新晋大师，但是因为本地没队伍，他14岁就加入了四川队，现在代表成都棋院打联赛，所以总感觉重庆象棋有点后继乏力。”
为何现在重庆象棋很难再出一个新的领军人物？正在筹备重庆象棋协会的陈达发解释了原因：“象棋和国际象棋不同，国际象棋可以通过学习电脑软件，迅速提升棋艺。象棋虽然软件也很厉害，但是有些东西人类没办法模仿，因为象棋的知识，经验积累更重要，还有很多开局定式不断推陈出新。再一点，软件下的棋靠计算，人下棋既要靠思维、靠理论，还要靠积累。所以我觉得要想提高象棋棋艺，必须用实战去不断积累，还要刻苦复盘钻研。过去找名师，如今还得学会科学利用软件，保持定力，方能有所突破！可时下的年轻人能吃下这种苦的太少了。”
胡智慧也赞同这个观点，他认为：“过去重庆象棋的高手，都是从输起步，一点一点赢回来的。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张勇，过去他下彩棋基本都是输多胜少，等到他不断总结失败经验‘长棋’了，心态也锻炼出来了。”
如何改变现状？重庆市体育局和重庆棋院已经有了新计划——准备联合民间人士共同推动成立全新的重庆象棋协会，据筹备此事的陈达发介绍：“我们希望通过成立重庆象棋协会，联合各区各县的骨干力量，将有限资源聚集起来，打造更多、更高端的赛事等活动。结合官方最新政策，再通过赛事吸引各级政府部门、社会贤达、民间棋士等各行业精英都加入象棋推广运动，加入体教融合，复兴我国传统文化浪潮当中，争取能解决部分青少年优秀选手升学问题，这样就能吸引更多的家长让孩子学习、钻研象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