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匠心展示400年老字号的文化财产
几年前，和来京都玩的妹妹不经意间路过一家小店。
“好奇这样的小店，一天有多少营业额来维持？”妹妹说。
“听说也有京都高中生小看老店呢”我应道。
两人忍不住进去看一眼，架上手巾、手帕、纱巾、包袱皮缤纷，墙上的画框里如同版画，图案或似曾相识或是还未曾邂逅的京都，或是高雅抽象的意象，表现着时节、时代与心情……
那时我还不知道日本最古老的棉布商永乐屋。
第二次进永乐屋时，妹妹忍不住问店员，“这么多的花样，都是一个设计师设计的吗？”
“我们第14代有一个设计团队……”
店员笑着拿出本小词典样的手册，里面是历代细辻伊兵卫引领设计团队综合策划发表的作品。
六月这天，承蒙京都百年老字号研究会的林勇作先生的盛情引荐，来永乐屋总店采访。
美术馆刚开两个月，入口处放满了京都各界文化名流与企业送来的花篮，岩子圭介董事介绍说外壁和展厅入口使用的铜板，可随着时间与自然的力量慢慢变化，变得像日本社寺房檐常见的碧绿。
门票标新立异，世界首次使用手巾，用后可做他用，最后“返为尘土”，是可持续发展（SDGs）的低碳设计，手巾本是日本的传统文化，做贈答手信比点心保质期长，装旅行箱比瓷器不易碎，从江户时代起就受大众喜爱。
带我们看一楼春季展的岩子先生，笑指着线条简洁可爱的虎图说：“明治时的画家没怎么见过虎，画得象猫……”
30多条手巾画里，有的大胆简略，只画恋人们的脚来表现恋爱；有人情温馨，大热天里人工转动信号机的交警终于等到同事来换班，脱帽凉快；有备受海内外喜爱的京都旅行的手信，舞妓系列……
手巾上可欣赏到日本美术，读解到从江户、明治、大正、昭和、平成到令和的日本近现代民间风情，而其背后还有着日本棉布与永乐屋的变迁。
（图片选自永乐屋美术馆官网）
日本是从战国时代正式开始栽培棉花，之前从中国进口，可老百姓只能穿麻，直到战国的武士们发现盔甲里穿棉更软，在野外可和衣而睡，永乐屋作为织田信长的御用商人，获赐细辻字号。
之后日本有了独特的“注染”技术，从昭和初期开始量产，大概是永乐屋第10代时期，高峰期1939年的一年就有过100多个图案。
但随着西洋文化渗透，欧美生活的影响带来毛巾的普及，日本人原本生活或旅行时使用的手巾，被手绢、擦手巾、擦脸毛巾与大浴巾等取代，手巾市场的缩小，永乐屋批发毛巾，但好景不长……
2．危机时代的回归原点与挑战
京都拥有很多公立与私立美术馆和博物馆，但疫情期间无法占卜未来……林先生先问起成立美术馆的契机。
第14代说前几年访日游客大增，但这两年一下几乎为零，既然如此，那就要回归原点，我们400年的家当里，只有我们家才有的，别处没有，我想给世界看我们家才有的，不少日本人也不知道，本地人也不大知道……
企业经营的王道捷径是回归原点。
“美学也是一种学问……”第14代说。
“那么今后会着重艺术方向的新布局吗？”我问。
“不，还是要立足于实用”。
第14代曾亲自跟工匠学习每条线或染色的用法来由，美术馆展览前言里提到“对材质与过去表示敬意”，是他在实践中的。
“看见我们馆的灯了吗，找遍全日本，是那种不伤眼睛不伤展品的……”
“至今最大的危机是……”
“危机？一直都是危机!”
第14代的答复出乎意料。
以前在书上读过，年轻的第14代入赘时，永乐屋经营陷入危机，设计出身的第14代发现仓房里的瑰宝，于是开始了一系列雷厉风行的企业决策：处理房地产，保证离职人员的费用后，把B2B模式转换到B2C，直接探访织染匠人，在京都四条与花间小路上开旗舰店，加上观光的口口相传，永乐屋声名大噪……
一直都是危机!……这种危机感，一定有400年事业接力棒之重，让第14代对后疫情的软着陆保持着十分慎重的姿态，同时又用美术馆方式与世人分享永乐屋才有的。
除了“温故”，他“做所有能做的”，“不进行新挑战不行，……疫情也带来了线上的可能，比如今后的元宇宙（Metaverse）……”。
“您希望下一代守护的是什么？”我问。
“时代在变，和我做同样的事，肯定行不通，学习至今先祖的智慧，用自己的思维去开拓……”第14代答道。
3．祖上家训、与著名美术家联合打造实用之美
采访过第14代，再跟策展人家村祐香女士看二楼的历代细辻伊兵卫的作品、印章、算盘，感触又有不同。
以和为贵；孝顺父母，衣食住不奢侈，不忘（佛法的）四恩，遵守五常，知世道无常，不以为苦，不生病，守法，积德。
这些永乐屋的家训《教训大黑舞》也是现在公司的指南。
初代细辻伊兵卫，与忠臣藏的大石内藏助有过交往，于是在手巾上留下了这位深受日本大众挚爱的的忠烈武士形象。
第8代生活在动乱的幕末与明治维新时期，不爱经营爱风流雅趣，参与复兴京都的首次京都博览会，担任委员。在现代，这种对地域的公益贡献是令人尊敬的，但当时家业开始衰微，先遭到工房的匠人们的抗议后，家族开会决定让其分家出门，第9代以养子身份入赘……
第10代的X线舞妓作品里的透视美女骨骼，幽默而充满睿智，前面岩子先生提过第10代的设计团队“百色会”，几乎三四天出一新款。
一个创意自如的幸福时代过后，等待第11代的则是战前战后的磨难。
第14代的手巾屏风以京都祇园为题材，但不是常见的五彩格调，水墨描写的山车，让观者置身于一个风雨即将来临的下午，猛然抬头时，云龙的眼睛正放出璀璨的光芒与你对视。
再回首，是永乐屋与美术设计大师们联合打造的实验作品群，永乐屋与京都当代前卫画家木村英辉的作品上，青蛙们在盛开的睡莲中自由跳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