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敏 设计“多人协作劳动时,四周的确会升腾起一片格外温馨的气息:橘黄色的路灯柔和地照在人群头顶,无论是白发的老教授、还是碰巧被封在实验楼的学生,大家彼此信任,相互赞赏。”
疫情来袭,上海高校普遍也已封闭月余。来自华东师范大学社会主义历史与文献研究院青年教师童欣,一直守在学校,授课、科研以外的时间,他也承担了教师志愿者的工作。
最开始待在学校,得知要参与到搬运物资的工作,童欣有点“不以为然”——能让一帮书生干什么重活呢?谁知一车物资到了面前,“书生们”傻了眼,围绕着货车七嘴八舌,“人链传递派”和“小车拖运派”一顿争论,最终达成共识一顿苦干,搞定了物资。“在学术上,研究成果是你骄傲的资本,在这里,肯出力就是你获得尊重的本钱。”
高校中的志愿工作如何进行?教师有什么心得体会?童欣作了记录。
人文楼里的驻校老师们,中间的“大白”是童欣 。 黄阿明 摄以下是童欣的口述:
疫情初袭:住在办公室,接点热水洗澡,最大的“乐趣”是出门做核酸
自3月中旬疫情袭来后,我居住在出入受到严格管制的人文楼。日子不算太苦,其实比学生们好一些,再怎么说住的也是单间(办公室)。
不少人发愁洗澡的问题,我没问题,跟学生时代一样,接一下热水往身上一淋就好了。
封控最严格的时候,连饭菜都需要别人做好送到楼下,让人心里有些不好受,一方面是觉得送饭者太辛苦了,另一方面觉得咱这不就成了接受“投喂”的笼中兽了吗?
那时候,我每天的一大乐趣是到西操场去做核酸。因为这样我就可以借此机会在校园里逛一大圈(当然都是去没有人的地方)。核酸几乎每天都测,但时间不定,所以每天早上我都会在微信上的“人文楼留校团结群”里看看什么时候去。
不久后,“乐趣”增加了,同样被封在楼里的思勉研究院的王玉琼老师通知大家,援助物资运抵,但搬运人手极为紧缺,因此希望老师们能成为校园志愿者。我的第一反应是:这不是有一万多生龙活虎的学生吗,怎么会找到我们这些还有教学和科研任务的老师呢?
转念一想才领悟过来:不能让学生们去搬运,他们住的太挤,万一发生感染,就是几栋楼的事情。住办公室的老师不多,办公楼里也松散,即使出问题也相对易于控制。
不管怎么样,能多一次下楼的机会,好呀,再说了,他们能让一帮书生干什么重活呢,于是我就跟其他一些留校的老师参加了志愿搬运团队。
去西操场测核酸的路上 看到樱花开了。 华东师范大学 供图
做志愿者后:围绕卸货争论不止,最终在“在战争中学习了战争”
不过,后来很快发现,到了搬运现场可不管你是什么“生”呢,巾生、老生、大冠生,统统要上。还好自己年轻,因此觉得对于在办公室中久坐的人而言,这其实是锻炼身体的好机会。
记得第一次去搬货时,大卡车运来的是成箱的矿泉水。一眼望去,教授好几位,副教授一堆,愣是说不清该怎么卸货。有人说应该用叉车,但发现地形不适合;有人建议用塑料板搭一个斜坡,然后把箱子滑下来,但发现坡度太大不安全。最后还是采取最原始的办法,让人爬上车去往下传递。
但卸下的水又如何放到大厅中的预定地点呢?人群旋即又分成了“人链传递派”和“小车拖运派”,继续争论。
这都没有关系,两派各自形成运输链,最后通过竞争找到了最佳方案:在台阶地段用人链,室内平地用拖车。等到这个最佳系统真正运转起来,一小时左右就把一个集装箱给卸完了。
几次下来,这个半数由男女知识分子组成的装卸团队终于“在战争中学习了战争”。
志愿搬运团队的另一半是来校园内的各类校工。说起来,他们才是干活的主力,特别是闵行食堂的那些师傅们,凌晨2点到货了,他们也要出来搬,而这种时候是从来不会叫老师们上的。
很快,我们相处得就很融洽,大家一处干活,相互递水,望着彼此汗水流下来的样子,很开心。在学术上,研究成果是你骄傲的资本,在这里,肯出力就是你获得尊重的本钱。
当然,这两个人群也不是就完全看不出区别来。比如,有一天搬的东西是卫生巾……年轻的男老师们大多搬得很坦然,大约他们也跟我一样,在谈恋爱时就帮女朋友买过,并在收银台接受过各种目光了吧。而那些干电工的青年师傅表情却有些异样,脸上略有羞涩。我身边的一位师傅扭过头去……
“早上想修昔底德,晚上想休息不得”
4月12日这天比较特殊,日程全给占满了。
早上7点起床,发呆,想俄乌战争与伯罗奔尼撒战争中间某些战场的联系。吃早饭,与妻儿视频,回复邮件,整理资料。
9点半,去西操场做核酸,因为当天要导读《全球冷战》,于是上路前夹了这本书,测完核酸后在校园里找了一块僻静处重读。
吃过饭是12点,姚院长也要在网上介绍《全球冷战》这本书,正好学习一下;1点-4点45分,线上讲课,谈美国在冷战时期的对外干涉。同学们挺热情,因而答疑时间不短。4点50分-5点15分,吃晚饭。刚刚扒了两口,从“人文楼留校团结群”获悉又有一大批物资到了,是“大活”。
5点25分开始,与同事们一起搬运防疫物资,这次一连搬了4个多小时。顶着月亮回到人文楼,冲澡、吃点零食,写写文章。
感觉这个“早上想修昔底德,晚上想休息不得”的日子还真是蛮有趣的。马克思的梦想不就是:“上午打猎,下午捕鱼,傍晚从事畜牧,晚饭后从事批判”吗?咱这一天,也算近似地替他老人家圆梦了。
其实这样的体力劳动三五天才轮到一回,还够不上无氧健身的密度,但确实在研究之余增添了不少乐趣。记得有一次拉开卡车车柜大门,然后出现了以下对话:
“哥们儿,来了!”
“是什么?”
“你自己!”
“啊?”
我走近是一看,是青椒……
4月12日的那几个小时,也让我回想起小学课本上介绍的列宁“星期六义务劳动”。多人协作劳动时,四周的确会升腾起一片格外温馨的气息:橘黄色的路灯柔和地照在人群头顶,无论是白发的老教授、还是碰巧被封在实验楼的学生,大家彼此信任,相互赞赏。说完全不累那是不可能的,但我确实重温了一种在幼儿园里过家家时体会到的单纯快乐。
从大卡车上卸货时,这些搬运工们谈话的画风是这样的(我走来走去,所以无法听全):
A:你的论文提交了吗?外审的情况怎么样……
B:(搬运间隙打电话指导学生的毕业设计)我跟你说了,你那个实验还要重新做,否则你毕业有困难……
C:(一边推着小车,一边与家人通话)我知道现在9点多了,但妈妈在搬东西呀,妈妈在搬东西……
这世界上的困难有时会不期而至,幸运的是,有时你也能碰上可爱的人与你共渡难关。